殷九策怔在了原地,双脚宛若灌了铅般沉重至极。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体会过恐慌的情绪了。在未找到神医之前,他甚至不敢靠近去看她,转身就要出去。
忽然,金满堂落在外面的长廊上,推门而入,见到殷九策时毫不意外,直接说道:“焦神医在望门谷,他对外称不医治任何人。但只要你带她去见焦神医一面,焦神医定会全力诊治。”
焦偃与虞天师是至交,是看着虞稚长大的,和亲人没什么两样,他绝对不会就这样看着虞稚离世。
但焦偃身旁高手众多,一般人闯不进去,更别说让焦偃见到虞稚了。
如今只有殷九策有这个本事。
“多谢。”
殷九策快步向虞稚走去,不再有一丝犹豫,用玉狐貂裘裹身抱起,飞身出了闺阁。
鸣珂两个跳跃迅速跟上。
金满堂站在窗边目送他们离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但愿他能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虞稚回来,他可不想放过这么大的摇钱树。
虞稚被紧紧护在怀中,不让她吹到一丝寒风。可颠簸还是触痛了她,纤眉紧蹙发出沙哑的低咛。
这抹小猫般的嘤咛,猛地揪住了殷九策的心,可他不能停下,轻声安慰:“忍一忍,就快到了。”
马车的速度还是太难了,他决定抱着她,用轻功赶向望门谷。
闻声,虞稚费了番功夫才弄清楚他说了些什么,苍白的嘴唇张了张,吐出微不可闻的声音:“去……哪儿?”
“望门谷,焦神医在。”殷九策尽量言简意赅,于夜色中飞身掠过山林,足落积雪却没有留下一丝脚印。
焦爷爷居然在望门谷吗……
早知道她就不回来了。
能见到故人真好。
虞稚忽然被铺天盖地的黑暗包围,小脸微微歪斜,双眸轻阖,彻底对外界失去了意识。
殷九策的周身骤寒,连声急唤:“虞稚!虞稚!”
后面的鸣珂忽然冲到身旁,飞跃而起看了虞稚一眼,神情怔然,眸底隐隐泛起慌张。
他还是不太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但他觉得好难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幽暗的山林中,一大一小的身影极速狂奔,宛若闪电劈过大地,黑影晃过,不留下一丝痕迹。
驱车两个时辰才能到达的望门谷,他们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到了。
“你们是什么人?!”
望门谷的守卫冲上来阻拦,鸣珂飞蹿而上,三下五除二便撂倒了他们,殷九策直奔药谷而去。
药谷医师刚用完晚饭准备休息,就看到两个人猛地破门而入。
昨夜神机门的人也是这样进来的,今晚又来了,他们的脾气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一名医师怒喝道:“你们是不是真当药谷好欺负?真将医师得罪光了,看你们以后生病了怎么办!”
“抱歉,事出紧急。”
殷九策先是简短地致歉,随即追问,“焦神医在何处?”
医师看了他怀中的人一眼,皱起眉头:“病人我们也可以看,焦神医不在药谷。”
话音未落,殷九策狭眸凌冽,径直绕过医师闯入内院。
“哎!你们不能进去……哎哟!”医师正要追上去阻拦,鸣珂一把将他推倒,遂飞快跟上殷九策。
望门谷中人很快赶来将他们包围,他们所忽视的小男孩,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地打败了他们,男人前进的步伐未停片刻。
终于在半刻钟之后,他们闯入了药谷深处一座隐蔽的楼阁,再往后便没有住处了,焦神医很有可能在此。
殷九策正要踏入,几道人影忽然翻飞而来,猛地落在二人面前,这几人一看便知武功高强。
其中一人冷声道:“想必二位清楚焦神医的性子,他不想医治的人,就算以死相逼也不会治,还请二位离开。”
鸣珂正要冲上去打架,殷九策抬手拦住,尽量使自己冷静,轻启薄唇:“只要焦神医见她一面。”
这些人都不是好对付的主儿,若起了冲突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虞稚等不起了,少一点治疗时间都会要了她的命。
然而这些人对他的话毫不在乎:“每天都有人这么说,病人的生命对你们而言很重要,对焦神医来说只是陌生人罢了。他不会医治的,请离开吧。”
就在此时,大批的黑影涌入药谷,立在殷九策的身后。
几位武林高手齐齐皱眉,看来此次来人不是寻常,不让他见焦神医,药谷怕是要大出血了。
迫于无奈,他们只好让一人前去禀报焦神医,看他是否愿意一见。
片刻后,楼阁的门开了。
一位约莫花甲之年的老头子走了出来,穿着怪异,有些许邋遢随意,衣服却又洗得很干净。圆圆的脸上有一撮小胡子,手指间夹着一根铜烟袋。
焦偃神色不耐地踏出门槛,靠在门框上嘬了一口烟,这才瞥了殷九策一眼:“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怎么不做人事?”
鲜少有人敢这么对殷九策说话,但他此刻没有时间去注意这些,大步向焦偃走过去。
几位武林高手犹豫了片刻,没有再阻拦,毕竟焦神医都出来了,大概就是要亲自解决纷争的意思。
这种事可没少发生,多少人还跪在焦神医面前痛哭流涕,最后也没有被看一眼的?若天下什么人焦神医都要治,怕是要累死了。
更何况自大晋覆国以来,焦神医便郁郁寡欢,不再医治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更别提这种一看就是武将的人了,焦神医没打人就不错了。
“女人?”焦偃轻飘飘地掠过殷九策怀中的人,语气中透露着几分幸灾乐祸,“中毒了?快死啦,救不了。”
被强行打扰安宁的焦神医总是说不出好话的。
再者他说得也是实话,这个女人的确毒入骨髓,要想治好得累他个几天几夜,他才没那么闲呢。
“您救得了的。”
殷九策沉笃地敛眸,单手揽着她,空出一只手掀开挡住她脸的貂裘,露出已苍白透明的容颜。
“任她是什么国色天……”焦偃尽想着怎么惩罚这些闯入者了,根本不打算认真看。但就是这毫不在意的一眼,他便再也挪不开。
只见焦偃蓦然睁大眼睛,指间的铜烟袋悄然滑落,烟灰抖散一地。
几位武林高手面面相觑,这女子究竟是长得有多特别,居然让焦神医都大惊失色?
“阿……阿稚……”
平日里见惯生死的焦神医,竟然瞬间红了眼,颤抖地伸出手去,似乎想确认眼前的人儿是否真的存在。
他一生未娶妻,身边早没了亲人。只有菜秧子那群狐朋狗友作伴,亲眼看着阿稚长大,把她当做自己的孙女放在心尖上。
没想到一夜之间大晋灭国,虞家被屠,机关城烧毁。他以为自己又孑然一身了,没想到……老天爷竟然留下了这个小宝贝。
她没有死,她好好的活着。
殷九策能感受到虞稚体温流逝极快,冰凉的触感令他慌张不已,急声催促道:“还请您速速医治。”
“对……对……快抱进去!”焦偃这才反应过来,烟袋都忘记捡了,引着殷九策进入楼中。
楼内十分空旷,陈设简单而干净。
殷九策轻柔地把虞稚放在床榻上,站在一旁等候焦偃把脉。
鸣珂的目光不停在焦偃的手,和虞稚的脸之间徘徊。
“这是哪个龟孙下得毒……”焦偃一边把脉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暂且施针为她定住命脉,留下最后一口气。
随后吩咐药童去准备医治需要的东西,并对殷九策道:“你应该看到了,阿稚吐出的血是黑色的。她全身的血都侵入了毒素,需要换血。”
莫玄恰好在此时赶到,听到焦偃这么说,立刻走上前来:“用卑职的血吧。”
却见焦偃定定地望着殷九策:“只能用你的血。”
闻言的一瞬间,殷九策的狭眸中掠过一缕暗芒,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仍低声问:“为什么?”
焦偃的目光深沉锐利,直接忽略了他的问题:“换她全身的血,也就等于要你大半的血,极损耗你的元气,你可愿意?”
抽取大半的血?这哪里是耗损元气的事,搞不好就要丢了性命啊。
莫玄焦急地道:“为什么不能用我的血?我身体很健康,和主子的血没什么不同!”
鸣珂眨了眨眼睛,也跟着毛遂自荐,奶声奶气地叫道:“我!”
“你太小了,抽干你也不够用。”焦偃掠过鸣珂再次看向殷九策,在心里打定主意,就算这个人不同意,他也要绑着他抽血。
他知道这么做很缺德,但阿稚的性命更重要。
反正经过他的调养,这个人很快就会恢复正常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莫玄正要劝主子不要同意,哪有那么玄乎的事,必须要用主子的血?谁的血不一样?
话音未出,便被殷九策打断了:“我愿意。”
殷九策的神色笃定冷静,完全不是冲动的选择,答案早就在他的心中了。
他拉起长袖露出劲瘦的手臂,隔着手臂看向命悬一线的虞稚,再次沉声确定:“时间不多了,请您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