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九策走后,虞稚立刻从暗市离开,前往上将军府。
她很不容易找来的合作伙伴,可不能就这样弄丢了,上门赔罪是一定要的。
虞稚从将军府后门进入,径直走向府北。
仍旧是一袭黑斗篷,却没有人来赶她,看来殷九策是有清理府中仆从的,落在以前绝对不会如此清净。
府北宁静如昔,高大的雪松落满积雪,掩映着重重楼阁。不一样的是,府北的那群侍女好像不见了。
她很少会纠结如何获得别人的原谅,上一次大约还是十年前,她还真是折在这人身上了。
一边酝酿着说词,一边穿过长廊走向大殿门口。
刚到门口,不等她有所动作,莫玄便从房檐上落下,面无表情地挡在她面前:“主子不见任何人。”
这话在虞稚的意料之中,她争取道:“我有要事,一定要见他。”
话音落下,莫玄仍旧面无表情,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
虞稚抬起黑眸四望,透过镂空窗户向里望去。
一个身影缓步消失在屏风后,衣袂飘飞,泛起淡漠的气息。
然后,便没了然后。
她知道殷九策现在在气头上,说什么他大概都不会听,就只好作罢,打算下次再来。
于是乎,虞稚直接转身离开了。
殿内。
殷九策靠在后窗边,清寒的微风吹起他的墨发,似乎在等待什么,却什么也没有等来。
他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冷,导致整个大殿都仿佛沐浴在狂风暴雪中。
终于在一刻钟后,他带着戾气走向殿外。
莫玄诧异地看了看主子不佳的脸色,恭敬地垂首,却听殷九策冷不丁地问:“人呢?”
闻言,莫玄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主子说的是虞姑娘,便道:“走了。”
殷九策狭眸微眯:“谁叫你让她走的?”
莫玄:“???”
这不是您亲口说的吗?不见任何人啊,难不成虞姑娘不是人?
可看着主子极其不悦的样子,莫玄只好认错:“属下会错意了,这就去领罚。”
刚走出两步。
“回来。”
殷九策叫住莫玄,看着莫玄表情疑惑又怪异地回身,他忽然因为自己的朝令夕改而感到不自然。
抬手抓了一把墨发,丢下一句:“下次注意。”
完了立刻抬脚逃开这微妙的气氛。
莫玄一头雾水地杵在原地,半天也没弄懂主子是什么意思。
可能虞姑娘真的不是人吧。
于府。
近来府中发生的事太多了,先是姨娘变卖聘礼,后是大小姐给老夫人下毒。下人们做事都谨慎小心了起来,生怕触到了哪个主子的霉头。
特别是于修远,里外乱成一锅粥,他心情差到几乎想杀人。整天东奔西走,也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
虞稚走入闺阁主屋,冬儿便拿着一堆请帖走上来:“小姐,这些都是各家千金公子们邀您的请帖。其中除了景殿下,还有裴府的。”
裴府?
冬儿之所以会特意提到裴府,是因为裴府从未送过请帖,这是第一次。
这邀请定与裴弼有干系,否则以裴珠月讨厌她的程度,怎会让她踏入裴家半步。
看来她得想办法化解裴弼对她的忌惮……
虞稚淡淡地问:“裴家的是几日?”
冬儿打开请帖扫了一眼,回答:“后日。”
“记得提醒我,我会去。”
说罢便上了二楼,又一次随听风听夜前往神机门。
老夫人的院落。
昏睡一天一夜的老夫人终于醒了,喝完药吃了点东西,这才有了精神。
林若将此事的起因结果细细说来,最后微笑道:“老夫人的眼睛可真准,三小姐果然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老夫人却没有多少喜色,把茶杯递给林若,悠悠喟叹:“给她添麻烦了。”
“这怎能叫麻烦。”林若无奈一笑,“孙女护祖母是应该的。”
这句话显然是老夫人爱听的,也跟着笑了。
夜晚很快降临。
今晚的北风很大,下人们刚点燃的灯笼,下一秒就会被吹灭,整个宅院都沉浸在黑暗中。
一个衣着隐蔽的人穿过小道,从院落的后门走进去,躲开守夜的丫鬟走入屋中。
这人一进屋便仍了披风,亲热地搂住坐在桌旁的陆芙眉:“我的甜蜜饯儿,可想死我了……”
陆芙眉斜暼了许吏一眼,嗔怪道:“起开,你身上好冷。”
许吏却搂得越发紧了,把下巴搁在陆芙眉的肩膀上,喝出热气:“抱着就不冷了。”
这样紧的拥抱,令陆芙眉的心尖颤了颤。
但很快她就清醒过来,把他推到椅子上:“快坐,这些饭菜都是我亲手做的。”
坐到椅子上的许吏第一反应不是看菜,而是抓起了陆芙眉的手,果然看到上面留下的粗糙痕迹,责怪道:“你这手是做菜的吗?下次可不许了。”
陆芙眉看了看他的脸,深呼吸一口气,笑着给他夹菜倒酒:“做都做了,多吃些吧。”
许吏不解地瞥了陆芙眉一眼:“小卿卿今个儿怎么这么温柔?发生什么好事儿了?”
看来他还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
“哪有什么好事……”陆芙眉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不知怎的,倒酒的手微微一抖,酒水都洒了出去。
无比了解陆芙眉的许吏怎会看不出她的不正常,立刻放了筷子把她搂在怀里,柔声宽慰:“等时机成熟了,我就天天陪着你,绝不让你再难过。”
许吏没有看到,陆芙眉在听到这句话时,眼眶微微泛红。
这是她在这世上贪恋的最后一丝温柔。
可惜,人总要做选择。
“好好好,嘴跟抹了蜜似的。”陆芙眉端起酒杯,“来,把这杯酒喝了。”
“小卿卿咱们有多久没喝过交杯酒了?”许吏说着便给她也倒了一杯,轻哄道,“一起喝。”
“好……”
两人的手臂交错,苦酒入口,陆芙眉却怎么也咽不下去,一滴泪顺着脸颊流到杯中。
毒发作得太快,许吏剧烈颤抖起来,乌黑的血从口中流出,霎时已说不出话来,从椅子上跌到地上。
他用最后的力气望着陆芙眉,那眼中居然没有震惊与愤怒,反而像是在意料之中。
更……没有责怪,只有淡淡的痛惜。
陆芙眉的心被撕成一片又一片,神情麻木地抱住他,任由污血流了她一身。
终于,他无力地趴在了她身上。
“好好安息吧,下辈子不要再犯错了……”陆芙眉幽幽地拍着许吏的背,语气像在哄孩子睡觉,“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片刻后。
四个家丁走了进来,把许吏装进箱子中抬走了。
家丁们在城外一处山坡上挖了坑,把许吏埋进去。棺材价值不菲,只是没有墓碑。
他们在回去的路上被杀手灭了口。
陆芙眉纹丝不动地在屋内坐了很久,直到一个丫鬟走进来,小声道:“姨娘,查到了,赵有财似乎偷偷出府过,还在昨夜去过三小姐的院子。”
说完又困惑地加了一句:“二小姐出事,赵有财居然比赵姨娘还着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芙眉心头一跳,沉着脸点头:“下去吧。”
丫鬟走后,陆芙眉带着满身的恨意缓缓起身,几个字从牙缝中挤出:“于安歌,今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口中你死我活的人,正刚从神机门回府。
在画了会儿图纸后,收拾完毕上床睡觉。
第二日。
虞稚早早地起了床,出府后甩掉眼线径直去了上将军府。
莫玄早已等候多时,就差把她拎到主子面前将功补过了,立刻告知道:“将军在练武场。”
“多谢。”虞稚意外地颔首,殷九策竟然这么早就起来了,还勤快地练武,真是够奇怪的。
练武场。
偌大的石台之上,一袭暗紫色长衣的殷九策正在练剑,墨发掠过,身姿修长矫健,杀气弥漫中极为赏心悦目。
因为身负冰雪灵术的关系,他的每一次出招都会唤起冰寒的凛风,引得霜雪四飞,像极了神祇在斗法。
虞稚站得很远,都能感觉到那股逼人的寒气,一时间不敢靠近。
万一他还在气头上,随手甩过来一剑,她岂不是一命呜呼了?
她不动,殷九策却忽然停了下来,幽深无底的目光扫过来,薄唇轻启:“把这儿当你家了么?”
这话的意思就是,上将军府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有事儿她就来吱一声,没事儿就把他晾着。简直不把他当回事。
“把这儿当我伙伴的家。”
虞稚定了定神色,举步走向石台,拾阶而上,一步步走向他。
殷九策眯了眯狭眸,电光火石之间——
“唰!”
长剑破空划出,锐利的刀锋直指虞稚的下巴,凛冽的寒气袭面,狂撩起她的青丝。
虞稚的黑眸沉笃,没有一丝惧怕,因为他的眼中没有杀气,她知道他不会下杀手。
她反而继续向前走了半步。
果不其然,殷九策猛地缩回了剑锋,神色微寒,越发的恼火起来。
不远处的莫玄看得心惊胆战。
敢这么对主子,还能毫发无损的人,也就虞姑娘一个了。
虞稚用两根手指夹住剑锋向旁边一撇,踱步到殷九策跟前站定:“我以为不是所有事都需要报备,只需告知有用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