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离开很久了,追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知道商云旌不会伤害她,若现在选择追,便极有可能输了晋国,从此失去选择的权利。
殷九策微微斜眸,望向虞稚常坐的书桌,桌上宣纸翻飞,他眸色渐暗:“莫玄,养伤,带影卫鸣珂去雍州,保护她。”
是保护她,不是夺回。
她怀有身孕不能颠簸,只要她好,他可以等。等拿下晋国,亲自迎她。
晏逾白的神情似有动容。
九策是真的爱虞稚,爱进了骨子里,不舍得她受一丝一毫的苦,这是爱和占有的区别。
也是他和商云旌的区别。
莫玄当即单膝跪地,抱拳垂首:“属下的伤没有大碍,即刻便前往雍州!”
鸣珂握紧了小拳头,一个劲地点头。
九重江的小分支上,一只不起眼的小船随波前行。
昏迷不醒的虞稚躺在船篷内,青丝披散在白布上,清绝的小脸没有表情,呼吸泛着几分不安。
黑衣人掀开布帘扫了里面一眼:“盯紧了,不能让她醒了,一天两次药不能缺。”
这个药,自然是让她继续昏迷不醒的药。
虞千代的本事他们很清楚,她一醒事态便不再受他们控制。主子白高兴一场,他们都将被处以极刑。
水路比陆路快,但九重江距离雍州还有段路程,算是绕路了。
所以还是花了五天时间才抵达雍州帝都。
一辆马车径直从宫门到曾经的太子居住的昭阳宫,虞千代被带回的消息转眼便传遍了六宫。
宫人急匆匆跑入大殿:“贵妃娘娘!不好了,虞千代回宫了!”
“什么?!”
江梓玉轰然起身,厌恶地眯起美眸,“这个贱人果然是在欲擒故纵,王上百般讨好她不应,这会儿两国打起来她倒是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娘娘?”宫人着急地问。
宫里人都知道贵妃娘娘是虞千代替代品,这下真人回来了,娘娘岂不是要失宠了?他们这些宫人也跟着倒霉啊!
“哼,本宫倒要看看这个虞千代究竟有多厉害!摆驾昭阳宫!”
江梓玉为了给虞稚一个下马威,特意穿戴起最奢华靡丽的衣饰,带上无数宫人乘坐轿辇前往。
昭阳宫。
这座与皇帝皇后寝宫并立的宫殿,没有豪奢的珠宝陈设,宁静而典雅,其中所种植的花草树木却是奇珍异葩,所藏古籍更是无价之宝。
自从这座宫殿重新修缮,商云旌便不许任何人踏入其中,却让虞稚径直入住。
六宫之人心里便都有数了。
江梓玉的轿辇停在宫门前,抬眼望了望,仪态万千地踱步。
然而,刚到门口便被拦下了。
禁卫军俯首道:“请贵妃娘娘停步,王上有令,任何人不能靠近昭阳宫,惊扰了虞小姐歇息。”
“既然她入了宫,以后就是姐妹了,本宫去看望一下都不行吗?”江梓玉目光威慑地看着禁卫军。
她可是尊贵无双的贵妃,虞千代尚无品级,见了她还需要行跪拜大礼呢。
如此将她拒之门外,算什么规矩?
“请娘娘恕罪。”
禁卫军低了低头,没有丝毫要让开的意思。
与此同时。
层层皎白轻纱之中,虞稚躺在床榻上,纤眉不安地颦着,隐隐有要苏醒的迹象。
两名宫人对视了一眼,走上前来:“虞小姐?虞小姐?”
虞稚逐渐脱离黑暗,在一片昏沉中睁开双眼。她猛地摸向自己的头,头晕目眩得厉害,几乎找不到一丝意识。
“快,快把清醒汤喂给虞小姐。”
宫人把虞稚扶起来,舀起汤药往她的嘴里送。
不明之物送到嘴边,虞稚第一反应就是扬手推开,白瓷碗跌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这刺耳的杂音让虞稚清醒了几分,抬眸环视四周。
一间极宽敞的寝殿,陈设简单干净,两名宫女模样的姑娘在收拾碎片。
这儿……好像有些眼熟……
回忆猛然侵入脑海,虞稚炸然惊觉,这里正是大晋皇宫的太子寝殿,昭阳宫!
这个地方她怎么会忘记呢,她曾与旌哥哥在皇宫青梅竹马长大,最喜欢到昭阳宫找他陪自己玩儿……
可她现在不该出现在这里!
虞稚扶着头用力回想,才终于想起自己是被人下了迷药……
“虞小姐,您没事吧?要不要奴婢给您唤太医?”宫人小心翼翼地询问,虞稚猛地推开她们,跌跌撞撞跑出寝殿。
殿外的阳光一晃,晃花了虞稚的眼睛,向旁边踉跄了两步,险些跌倒。
宫人连忙扶住她:“虞小姐!王上不许您出昭阳宫!”
“放开我!”虞稚紧紧地皱着眉头,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雪白寝衣随风轻动,衬得她仿若不是人间人。
她一路磕磕撞撞地跑出花园,身后一大群宫人追来。
“本宫的话你们都不听了吗?难道本宫会吃了她虞千代不成?”江梓玉的话音刚落,便看到虞稚从不远处跑来,不禁冷冷地眯起双眼。
半天古树枝叶茂盛,细碎的阳光从缝隙间漏下。女子脚步虚浮,步步踉跄,白衣陡惊摇曳,犹如云端翻涌的雾气。
那病态的美几乎要揉碎人心,一眼惊鸿,灵魂沦陷。
江梓玉的呼吸微窒,她一向认为自己是皇宫中最美的女人,不将任何女子放在眼里。
这一次,她竟有些无地自容。
数名宫人追上来,七手八脚地拦住虞稚,推搡着让她回去。
虞稚连续好几天吃药,此刻能清醒已是不易,身上没有一丝力气,连声音都虚弱得微不可闻:“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出去!”
为什么……?
为什么是这里,为什么商云旌不肯留给她一丝美好回忆?非要将这一切无情地摧毁?
她紧蹙的眉心漫上痛苦之色,浓烈的黑暗再次铺天盖地的袭来,逐渐丧失意识。
苏娡立在宫殿前,看着宫人将虞稚带回去,目光复杂:“看来她是被王上强行带回来的……”
这世间总是这样,拼死争取的人得不到,不想要的人却被迫接受。
“哼。”江梓玉冷哼一声,“不过是做戏罢了,等王上击败齐国,坐拥天下,你看她还会不会矫情?”
闻言,苏娡只是看了江梓玉一眼,并未反驳。
一个从未彻骨爱过一个人的人,是不会明白的,说多了反而遭人厌。
“本宫可听说,这虞千代曾与王上有婚约,是曾经老晋皇内定的未来皇后。”江梓玉轻蔑地看着苏娡,“你这个王后做不了几天了,珍惜着吧。”
江梓玉自己失意,便要用戳别人的痛处来得到快乐。
苏娡已经麻木了,径直转身离去。
翌日。
昭阳宫内。
虞稚神色漠然地坐在门廊下,院中一片绿意,竹叶随风哗啦,幽宁沁人。
她知道,她不过是在欺骗自己。
记忆中那个明亮耀眼的少年早就死了,留下的不过是一具被怨怒杀气驱使的行尸走肉。
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她不知该怎么如何面对商云旌。
她心疼他、理解他,同时也接受不了如今的他,更无法改变他们是敌人的事实。
这世间没有回头路,他们早就无路可走了……
“虞小姐……虞小姐您就吃点吧,再这样下去您身子撑不住的,您要是出事了,王上会杀了奴婢们的……”
一群宫人跪在她身后,不断央求。
其中一个宫人看了看虞稚的腹部,担忧地道:“虞小姐,就算您不把自己的身子放在心上,也要照顾好腹中的孩子啊。”
腹中的孩子?
虞稚微微侧眸,淡淡地掠了她们一眼。
看来在她昏迷的时候,太医已经给她把过脉了,万一有人想对孩子下手……
她站起身来走下台阶,启唇道:“这饭菜不合我的胃口。”
宫人喜上眉梢:“那虞小姐想吃什么,奴婢们这就去给您做。”
“我看着你们做。”虞稚踱步走出寝殿,从熟悉的长廊走过,很快便到了昭阳宫的小厨房。
犹得幼时,她因课业不达标被父亲罚不许吃饭,她便偷跑到昭阳宫来蹭饭。旌哥哥明面上不准她偷吃,暗地里还是帮她引开了小厨房的人。
虞稚眯了眯黑眸,甩去脑中的千丝万缕,盯着宫人把饭食做好,就连碗筷都重新洗过。
最后自己端着饭食前往寝殿,一刻也不曾离开过自己的眼睛。
两名宫人暗暗对视一眼。
不多时,消息传出昭阳宫,递到江梓玉面前。
江梓玉银牙紧咬:“居然失败了……这个虞千代果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娘娘……”宫人小声问,“您说虞千代腹中的孩子,究竟是齐国摄政王的,还是王上的?”
“哼,不管是谁的,都不能留。”江梓玉猛地掐断面前的一顿花,狠狠地拧碎,“下毒弄死虞千代容易留下马脚,只有打胎最容易……”
她才不管孩子的爹是谁呢,她只要能让虞千代尝到和她一样的痛苦!
宫人思索片刻,提议道:“那不如直接买通一个愿意去死的宫人把虞千代推倒……到时候一口咬定是不小心,就查不到娘娘头上。”
“不错……即刻去办。”
江梓玉的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