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殷九策陷入沉默时,虞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后,出声道:“怎么,怕我跑了?”
闻言,殷九策懒洋洋转眸,戏谑笑道:“怕你又哭鼻子。”
“我什么时候哭过鼻子?”虞稚当即反驳,随手推了他一把,没好气地问,“什么时候去楚国?”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梁国已经彻底被齐楚联盟摧毁,两国瓜分土地,正值动荡时期,此事不搞事更待何时?
更何况,如今西凉与燕国正在与郑国开战,正是自顾不暇的时候,楚国再想要救兵难如登天。
时不我待,一定要乘胜追击。
殷九策狭眸微暗,薄唇轻启:“你真要去楚国?”
此去危险重重生死难定,他倒宁愿她好好待在齐国。但他太了解她了,她不上刀山下火海就不是她了。
“不然呢?战场已经有你了,我就不跟你抢功劳了。”虞稚微微一笑,“我会搅乱整个楚国,为你铺一条通天大道。”
话音落下。
殷九策深深地看着她,忽然伸臂将她搂紧,在她耳旁声音低沉地道:“不论如何,都要活着。”
虞稚竟没有想要推开他的冲动,还感到些许温暖,停顿片刻后道:“你也是。”
几日后。
殷九策和虞稚一行人秘密离开邺城,前往楚国边境。随着一路北上,气温越来越低,雪也越来越厚。
齐楚两国相邻,不过四五日便抵达了边境。
此行危机四伏,虞稚带上了听风听夜、鸣珂、姜姨以及护送过她的郭大哥。除此之外还有二十名影卫,和殷九策强塞给她的莫玄。
在一片白雪茫茫的山脚下,众人的马车停下,到了该分路的时刻了。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殷九策一袭玄色衣袍十分醒目,长睫染上霜星,望向虞稚的双眸中带着隐藏的不舍。
虞稚在呼啸的风中取下斗篷,告别的话已经说过,再多就显得矫情了,于是她只说了一句:“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
殷九策淡淡启唇,一瞬不瞬地看着虞稚走回马车,马车又逐渐消失在白茫茫中。
只留下雪地上的马蹄印。
晏逾白难得没有打扰殷九策,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站着,直到大雪将马蹄印全部掩盖,才随他离去。
楚国边境,一片刚经历过战火的土地,官道上满是颠沛流离、饥寒交迫的流民。
姜姨掀着车帘向外看去:“楚国的冬天本就难熬,这下子要死很多人了。”
逃得过铁蹄肆虐,逃不过战后的黑暗生活。
虞稚等人闻言,都沉默不语。
没有人提议去帮助流民,因为他们的数量太庞大了,根本没有那么多银子和食物给他们,反而会引起骚乱。
一日后,马车终于驶入相对繁华的城市郊外,距离入城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忽然见到一群士兵在官道上拦人。
领头士兵手执长枪威胁,高声吆喝:“都下来!都下来!”
前方的几辆马车中的人纷纷走下去,被挨个查看,像是在抓什么人。
士兵簇拥着一名锦衣男子,男子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目光不屑地扫视行人。
行人被依次搜查后,一名容貌颇为秀美的姑娘被拽走,强行带到锦衣男子面前,谄媚道:“公子,没找到那个女人,不过这个也不错,您看看。”
这位姑娘像是出身富裕家庭,衣着打扮都不凡。她挣脱了几下,面颊因急促而泛起绯红,秀色佳人的模样令那位纨绔公子面露兴趣。
姑娘的爹爹慌张地跑上来:“茵茵!茵茵!你们放了茵茵吧,她已与人定亲,择日就要成婚了啊!”
“呵,这戚西城中,还有比本公子更好的夫婿人选?你放心,本公子会给她荣华富贵的。”纨绔公子随手摸了一把姑娘的脸蛋,“不能白来一趟啊,带走!”
“爹!”
“茵茵!”
老父亲拼命地挣脱束缚冲上去,被两名士兵推倒在地,一顿毒打,直到他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姑娘苦苦哀求,纨绔公子才饶了那个老父亲,自己被强行带走。
目睹如此明目张胆地强抢民女,听风听夜皆面露愤怒,可他们本就是要去戚西城,暂时不能得罪这位公子。
“唉,戚家这大公子太不是东西了,仗着家里势大,不把人当人看啊……”
“嘘!你不要命了?”
虞稚所乘的马车旁,两名百姓窃窃私语,最后悻悻收声。
她记得这位戚公子,来时刚好仔细看过楚国的权势名录。戚家在戚西郡城一家独大,根基极深,根本无法撼动。
老郡公十分溺爱这个大儿子,故此即便其子为非作恶,楚国的大官们也惧怕于碰这尊大佛,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更何况又刚经历过战争动荡,这位戚公子也就更肆意妄为了。
不过片刻。
士兵便查到了虞稚这里,语气恶劣地让他们下车。
一行人中只有虞稚和姜姨两个女人,虞稚又提前易了容,因此士兵很快便放了行。
入城后,虞稚等人在一处金满堂早就订好的客栈落脚。
金满堂的人请虞稚过去,虞稚便只带了鸣珂前去。
毕竟是土豪包的客栈,一切都极尽奢华,虞稚进入的这间屋子更是金碧辉煌,金满堂就坐在桌旁品茶。
“来了,坐。”金满堂抬了抬手,待虞稚落座便道,“给你介绍一个人,你见过的。”
话音刚落,珍珠帘动,若有似无的惑人之香袭上鼻端。
一身淡紫色长裙,发髻精致,顾盼生姿的美人莲步轻移而来,嫣然浅笑间恍若春光明媚,令人心情舒畅。
“莺时,见过王妃。”
美人的声音更是宛若夜莺,只有昆山玉碎才能勉强比拟。
天下第一舞姬,虞稚自然见过,可以说是老熟人了,只是从未说过话罢了。
虞稚朝莺时微微颔首。
莺时的眸中波光潋滟,显然对虞稚的印象很好。
金满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明日莺时会上郡守府,届时只要跟着她,你便能轻而易举入府了。”
“嗯。”虞稚淡淡地应道,她明日的任务便是挑起郡守与楚国老将军之间的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
这位镇西老将军是戚西唯一能与戚家抗衡的存在,又与戚家渊源颇深,恩怨难分,只是维持着表面和平。
要挑起这两家的仇恨,可谓是轻而易举。
今日她又恰好遇上了戚公子,目睹了他做的好事,一计早已生于心中。
于是,虞稚将计谋详细地描述给金满堂和莺时,得到他们的肯定,只待明日开展计划。
虞稚在客栈中用了午饭,便想带着鸣珂去戚西城中逛逛。
姜姨不放心她只带一个人,让听风听夜暗中保护。
风雪暂停,这座白雪皑皑的城池宁静祥和。当然了,是在忽略难民的情况下。
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美食,鸣珂带着虞稚给他的银子四处买好吃的,腮帮子鼓鼓,乐得屁颠屁颠的。
一家商铺前,鸣珂刚接过小二递给自己的小吃,想开大嘴正要吞下,忽然停住。
旁边角落中立着一个五六岁,饿得皮包骨的小孩,正眼巴巴地望着鸣珂手中的食物,不停地咽口水。
鸣珂愣了愣,试探着把小吃递到小孩面前。
小孩先是有些害怕地缩了缩,最终还是没忍住食物的诱惑,一把夺过护在怀里,好像有人要跟他抢。
鸣珂前脚刚走,后脚小孩就被几个难民围住,拼命争抢食物。
不仅如此,许多难民见鸣珂是个有钱的小孩,好几次试图把他围进胡同里抢钱,都被鸣珂逃掉。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块巨大的香饽饽,街上的难民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只好寸步不离地跟着虞稚。
短暂的时间里,虞稚已经将这个表面平静,实则苦难深重的城市看明白。
除了结束乱世,别无他愿。
街道尽头,一座高楼下搭着类似擂台的平台,上午见过的戚公子坐在高位,搂着那位叫茵茵的姑娘,仍旧是用不屑的目光注视着下方。
擂台四周围了不少难民,都用渴望的眼神望着高位上的一盘银子。
一名家丁扬声道:“规则还是像以往一样,登上擂台厮杀,最后的胜利者将会获得一百两银子!”
话音未落,难民们便争相恐后地往台上挤,待两个人上台后,其他人被士兵拦在外面。
这两个人齐齐看了一眼银子,心一横,赤手空拳地打了起来。
很显然他们都不会武功,只是在拼力气,拼谁更凶狠。不过片刻,两人便鼻青脸肿,伤痕累累。
终于,其中一人将另一人打翻在地,半晌没有爬起来。
胜出的人立刻收手,等待下一个挑战者。
却忽然听到戚公子冷啧一声:“人都还没打死呢,怎么就停下了?糊弄本公子,可是要被拉去喂狗的。”
打死。
茵茵的脸白了白,她常年在深闺中,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只是想想便浑身发抖。
“你好像很激动啊?”戚公子掐住茵茵的下巴,另一只手拿起匕首,残忍地笑道,“来,本公子给你个机会,你去杀。”
“不……不要……”茵茵声音颤抖,双眼盈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