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边缘已经兵戎相见,重华宫中仍是紫醉金迷,觥筹交错。
屹立在大殿之外的神灯塔熠熠生辉,仿若夜幕上一道巨大的缝隙,透亮明锐,可与日月争辉。
文武百官们一边谈论着灯塔之美,一边在丝竹声中饮下一杯杯美酒。
但他们没几个是真的享受的,他们都知道今夜会有巨大的变故,他们不敢放纵自己,怕自己会在这场变故中跌入深渊。
殷九策慵懒随意地坐在软垫上,清冽的酒水在金樽中流动,他始终没有喝,像是在默数着时间。
齐王冷眼扫过殷九策,同样在等待结果。
就在此时。
阵阵铁靴声踏破夜色,无数护城军高举火把将重华殿包围起来。文武百官面露异色,伸长了脖子观望。
为首的裴弼提着一名五花大绑的人走入重华殿,待光亮照到他,众人才看到那人竟是应该坐在花轿中的南玉瓒。
南玉瓒此生从未如此狼狈过,手脚被束,身染鲜血,被文武百官像看猴子一样看着。
裴琇看到南玉瓒,下唇微微颤抖,一口气提到喉咙口却喘不上来。
殷九策漫不经心地瞥了南玉瓒一眼,狭眸幽长冷寂,没有一丝一毫的讶异,倒像是早有所料。
南玉瓒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自嘲般地笑了笑,她居然被他给算计了。
那接下来他想要如何脱身?
这一点她还真是想不到。
裴弼提着南玉瓒放在地上,单膝跪地抱拳道:“王上,臣已将意图叛乱的大公主拿下。”
齐王微微斜头:“看见没?孤说过,孤会。”
裴琇逐渐回复平静,幽幽地问:“玉瓒能做得很少,但殷九策能做得很多。王上,您逃得了吗?”
玉瓒再聪明,她也终究不是身经百战的将领,会败下阵来太正常了。
但殷九策显然不是吃素的,王上终究逃不掉。
齐王笑得势在必得:“你会这么说,那是你不知道……虞家机关术的威力。”
转头居高临下地俯视南玉瓒:“玉瓒,是父王对你不够好吗?”
“不够。”南玉瓒仰着下巴,满脸倨傲不逊,巧笑嫣然地问,“女儿要这天下,你给吗?”
文武百官齐齐一震。
这是一个公主该说出口的话吗?
“哼,孤看你是想要将父王的天下,拱手让给殷九策吧。”齐王冷笑一声,站起身来看向殷九策,“孤早知你手握重兵会出事,果不其然,你竟蛊惑孤的女儿,同你一起叛乱!”
话音落下,大殿中人人自危,一片死寂。
哗啦——
殷九策懒散地倾斜手指,将金樽中的酒液倾倒在桌上,晶莹剔透的水珠跳跃,发出异常悦耳之声。
“飞鸟尽,良弓藏,这都还没尽呢,王上就想藏了。可惜,君要臣死,臣还不想死。”
只听他云淡风轻地说完,金樽被随手掷到地上,发出更大的杂声。
这无异于挑衅齐王的威严,他重重拍在桌面上,厉声喝道:“孤只问你,这场叛乱是否是你一手策划?”
“不是。”
殷九策果断否认,“没听到吗?是你女儿想要你的江山,不是我。”
齐王陡然震怒,一挥长臂:“不是你玉瓒率领的兵马从何而来?殷九策你休想再狡辩!裴弼,将这个逆臣拿下,生死不论!”
“遵旨!”
裴弼高声领命,拔出佩剑向殷九策袭去,却在还未靠近他时,被一股没来由的寒气推了出去,狠狠撞在木柱上!
只见殷九策周身弥漫起冰霜流光,脚下地板寸寸凝冰,大殿中的空气骤降,宛若寒冬腊月般冰凉砭骨,冷得众人瑟瑟发抖。
齐王大惊,这就是冰雪灵术的威力吗?
“护驾!护驾!”
在裴弼的喊声中,无数禁卫军向齐王涌去,护送齐王从大殿一侧离开,向神灯塔的方向靠近。
直冲云霄的神灯塔光辉灼目,好似神兵利器般伫立在大地之上。
随着齐王的靠近,几名机关术师跑进神灯塔中,各归各位,随时准备操控机关消灭殷九策。
如斯恐怖的机关,即便殷九策拥有超越凡人的灵术之力,也无法与之抗衡!
不明状况的文武官员也向齐王跑去,除了殷九策这方的人,悄悄走到重华殿后方躲避。
裴琇趁乱让人给南玉瓒松绑,不顾南玉瓒的反对,派人将其送走。
殷九策此举绝对只是为了利用玉瓒罢了,玉瓒很有可能成为背锅的那个人,以免玉瓒感情用事,必须先送她离开!
至于究竟谁输谁赢,犹未可知……
于修远跑到齐王身后,遥遥望着逐渐靠近神灯塔的殷九策,嘴角扯出胜利者的笑容。
操控他的假女儿死了,殷九策也很快就要没了。他们扶持他上位,天真地以为他只是傀儡罢了,却想不到有朝一日竟会被傀儡反杀吧!
裴弼的人包围重华殿,却独独留了一道口子。
这道口子就是请君入瓮的大门,待殷九策的人齐齐涌入,就会被神灯塔中的机关炸得粉身碎骨!
正如裴弼所料,那方宫道上传来阵阵脚步声,殷九策的上万将士气势汹汹,十分骇人。
只要他们冲上来,护城军和禁卫军拿点儿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他们有神灯塔在,足以将那方宫苑夷为平地,又何况是人呢?
卢岑策马走在最前面,近距离望向高不可攀的灯塔时,还是忍不住被震住。
面对这样可怕的大家伙,上将军的胜算从何而来?
不仅仅是他,就连晏逾白也是心里没底,如若九策猜错了怎么办?那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将所有希望押注在一个很有可能已经死了的人身上,实在是不像九策会做的事啊……但愿九策这次不是感情用事。
不同于他们的惊忧,殷九策缓缓踱步踏出重华殿,周身沐浴在神灯塔的光辉之下。狭眸笃然轻眯,宛若神祗般洞悉一切,未有丝毫惧怕。
视线下移十几米,虞稚的眸色与他别无二致。仿佛捕食的猫科动物般匍匐着身子,整座神灯塔的一举一动尽在她掌握之中!
此时此刻,殷九策与齐王的人已经是泾渭分明,隔着神灯塔这座楚河汉街。
也即将隔着生与死。
齐王立在众人中间,用看死人般的目光遥遥望着殷九策,扬声道:“殷九策,你是大齐的有功之臣,但王权不容挑衅,你之罪过不容恕,迟早是要遭天谴的!”
殷九策在光辉中岿然不动,惋惜地摇了摇头:“裴家想要王上的江山,臣是在帮您啊,您怎么就是不懂呢?”
“胡言乱语!”
裴弼高声冷喝,“我裴氏一族世代效忠大齐,绝不可能作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倒是你血口喷人,还请王上拿下这逆臣贼子!”
其实齐王明白,裴家同样是他的绊脚石,但在此刻,殷九策才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齐王夸张地展开双臂,煞有介事地望着云穹,震声高呼:“苍天在上,严惩这狼子野心的狂徒吧!”
夜幕一片漆黑,宛若深渊般吞噬天地,唯有神灯塔散发光明。
灯塔中的机关术师听到此话立刻动了起来,依次转动开关,齿轮带动起这个庞然大物!
地底下,虞稚闻此言轻笑一声:“苍天这就来了,只不过严惩的是你……”
她纤细的指尖在黑暗中旋动,轻而易举调动起所有机关,环环相扣,硬生生向相反方向转去!
“呼——!”
神灯塔中猛然蹿出一道焰光,烟花在空中绽放的同时点燃整座灯塔,大火滔天,遮云蔽日!
惊呼声此起彼伏。
众人皆瞪大眼睛望着这座燃烧的庞然大物,它犹如自地狱爬出的恶兽,张开火焰獠牙,即将吞噬天地!
卢岑和晏逾白等人非但没有被这火焰吓退,反而齐齐向殷九策涌去,誓死保护他的安危。
然而殷九策本人却仍旧稳如泰山,唇角甚至有一丝笑意。
“呼啦——!”
火焰越来越大,齐王露出癫狂般地笑容,等待亲眼看到殷九策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化为灰烬。
然而……
神灯塔竟一点点在他的瞳孔中放大,等他反应过来时,大火已铺天盖地向他们扑来!
“啊!啊啊——!”
“护驾!护驾!保护王上!”
惨叫声与惊呼骤起,被淹没在滚烫的热流之中,极致的混乱纷飞,人被炙烤出的味道今人作呕。
齐王、裴弼和于修远等人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在护城军禁卫军的保护下四处逃窜。
虞稚的纤纤素指翻覆乾坤,凌空一点,低声轻念:“再见,再也不见……”
“嘭!!!”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无数士兵被炸得粉身碎骨,于修远与齐王被死神的魔爪拉下地狱,唯有武功高强的裴弼狂奔而出。
晏逾白被卢岑扶住,两人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何谓虞家机关术,何谓震慑九州,得之得天下,他们今日总算是亲眼见识了!
殷九策至始至终纤尘不染,目睹对面化为废墟,轻启薄唇:“追,让谁跑了,都不能让裴弼跑了。”
“是!”
训练有素的士兵飞身而出,宛如鬼魅般掠入夜色。
鸣珂腾空落到燃烧殆尽的神灯塔下,凭着敏锐的嗅觉找到虞稚的所在地,拼命地刨开沙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