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稚抱着八爷半晌不撒手。

　　殷九策心头泛酸，不耐地挑了一下眉梢：“说正事。”

　　“蒲谢两家与南弘关系匪浅，南弘逆反，王上定会对两家起疑，我们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除掉这两家。”

　　说正事便说正事，虞稚张口就来，条理清晰地道，“只是目前没有合适的人选来代替他们。”

　　最好是他们的人，如此彻底才能掌控朝局。

　　“御史大夫我手下倒是有人选，只是丞相之重，关乎整个朝野的稳定，需一位老家伙。”殷九策慵懒地启唇，“资格老，又好掌控的人……”

　　虞稚微微凝眸：“于修远？”

　　殷九策颔首，与她说话总是这么轻松：“没错，一步步将他推上去，把他变成我们的傀儡。”

　　“那我们要先除掉蒲建德。”虞稚转眸细思，片刻后道，“谢子石是谨慎之人，在大势未定时，应该不敢轻易参与藏兵。藏兵极有可能是蒲建德支持，那么蒲建德就一定有一个挑选训练私兵的地方。”

　　王子府暗道虽大，却也无法承担训练上千藏兵的任务，城内城外必定有另一处秘密之地。

　　即便此事与蒲建德无关，蒲建德也会派人去寻并毁灭证据，以彻底绝掉后患。

　　如果他们提前找到地方，就能设计除去蒲建德了。

　　“我会派人去查。”殷九策漫不经心地向后一倚，语气轻松，“查不到就直接暗杀蒲建德。”

　　杀他一个文官还不简单？只是会引起不必要的动荡，以及无法给于修远立功的机会罢了，倒也不算什么棘手的事。

　　虞稚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沉默了少顷，她又忽然想起的另一件事：“祭祀的日子定了吗？”

　　上次祭祀被耽搁了，但拜祭太羽这样的大事不能轻易取消，王上必会再选吉日前去。

　　那是为数不多的“空城”之时，能做的事很多。

　　殷九策狭眸微斜，瞥了赖在虞稚怀里不走的八爷一眼，伸手拎起它的后颈皮：“没定，不过约莫就在半个月内。”

　　说罢，抬手一丢。

　　八爷不慌不忙地平稳落地，回首鄙视地瞄着殷九策。

　　瞧见没？这就是妒忌。

　　妒忌的男人真丑陋！

　　虞稚有点不舍地看了看八爷，身上的毛。

　　没错，她就是馋它的身子。

　　但她不能全把时间浪费在这里，她还有许多事要去做。

　　“有消息了通知我。”虞稚抛下这句话，起身就要离开。

　　殷九策轻勾唇角，嗓子被温酒润过，泛起似有若无地温醇迷蒙：“不喝一杯？”

　　“不了。”

　　谁敢喝您的酒啊？

　　虞稚当即转身，逃也似地溜走了。

　　身后传来了殷九策低低的笑声，刚端起的酒杯又搁了回去，慢条斯理地起身，喟叹道：“舒服日子结束咯，干活去了。”

　　两人皆离开了亭台，独留酒香被寒凉的北风吹走，裹着雪尘袭卷河川。

　　暗市。

　　为了让屠爷对她更加信任，虞稚决定多花时间到暗市去。

　　刚走到机关师楼下，就又看到小荆蹲坐在门口的角落里捣鼓零件。

　　他几乎不像是一个小孩，倒像是机械人。总是沉默不语地做着事，不哭不闹，似乎不知快乐为何物。

　　谁能想到他只有七八岁呢？

　　小荆抬眼望来，见是她立刻起身叫道：“师父。”

　　然后就快步跑进了楼里。

　　待虞稚走进去，便见小荆捧了一个走上前来，高高举起呈给她看，平静地说：“这是我做的。”

　　虞稚有些惊讶，只是扫了一眼，她就知道这个暗器不简单。

　　此物外表看来平平无奇，像个镂空铁球。当她去拨动机关时，铁球便瞬间展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她的双手！

　　她被这个奇怪的设计惊到了，第一次见到暗器里不藏刀的。

　　即便是不以杀伤力为主的虞家机关术，也不会完全只防御不伤人。

　　小荆定定地望着她，等待她作出结论。

　　“结构巧妙，连接相合。”虞稚淡淡地启唇，“可它不是玄机锁，更不是观赏品，它没有攻击性。”

　　谁知小荆十分认真地问道：“暗器一定要伤人吗？”

　　虞稚居然被问住了。

　　没人规定暗器就一定要伤人，可伤人似乎是暗器唯一存在的目的，至少在这个乱世中是这样。

　　她不得不告诉这个孩子，残忍的事实：“你不伤别人，别人就要伤你。”

　　小荆沉默了。

　　其实虞稚很不明白，生活在这地狱般的地方，这个孩子何以保有如此天真的心。

　　好像污杂永远闯不进他纯净的心湖。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他的每一步都将鲜血淋漓，甚至是为自己的善良付出生命的代价。

　　虞稚转身正要离开，忽闻身后的小荆道：“我快忘记蓝天是什么样子了，师父您能带我出去看看吗？”

　　闻言，虞稚回身看向他。

　　他的神情依旧平静而麻木，看不见任何希冀之色，只是站在那儿定定地望着她。

　　很奇怪，这比祈求她更管用。

　　于是虞稚真带他出去了，暗市的人怕他跑了，暗中派人跟在后面。

　　走出暗道接触到阳光的那一刻，小荆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呆滞地立在原地，好半晌都纹丝不动。

　　虞稚也是在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小荆是被外面这大片大片的贫民窟给惊到了。

　　暗市几乎与贫民窟融为一体，暗市一方面残害着无辜生命，做着肮脏的生意，一方面又间接养育了无数贫苦百姓。

　　这些百姓甚至会帮助暗市躲开官兵，他们当然知道暗市在做什么，但他们更想活下去。

　　愿意或不愿意的人们，一个个都成为了暗市行恶的帮凶。

　　善与恶相辅相成，才是真实的人世。

　　虞稚也曾满腔善意，可她的善意什么也没改变，一切还是会归于原位。

　　她以为小荆会因此放弃与暗市作对，没想到他居然开始围着暗道的贫民窟走了起来。

　　这个举动她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在考察地形，为摧毁暗市做准备。

　　因为这事她同样做过。

　　虞稚颇有点好奇，她是为了复仇而做，那小荆是为了什么？还是想救出那些孩子吗？

　　半个时辰过去了，小荆和虞稚走回暗市。

　　她忍不住问：“你不觉得暗市养了那么多贫民，是在做好事吗？”

　　闻言，小荆沉默了一下，如死水般平静的瞳仁似乎动了动，小声说道：“他们不应该靠伤害别人而活着。”

　　虞稚微微一怔。

　　……

　　于碧云醒来时已经夕阳西下，她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检查自己的衣裙，见自己衣着整齐，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心头划过一抹失望。

　　既然什么都没做，她的酒量又不差，怎会一杯就倒？

　　而且还没给她盖被子，齐国的春天寒得更胜凛冬，这会儿冻得四肢僵硬，稍微一动弹便打了两三个喷嚏。

　　于碧云想出去找殷九策，却得到了上将军有要事在身无法见客的回应，只好离开了将军府。

　　马车停在于府前，于碧云被丫鬟扶出来，抬眼就看到了刚好也正回府的虞稚。

　　“三妹妹这是去哪儿了？”

　　于碧云先是出声叫住虞稚，然后才走下马车，笑着走过去，“都是上将军邀我入府，相谈甚欢到这个时辰，不然我就能早些回来，也带上三妹妹，免得你走路了。”

　　说罢便无比期待在虞稚的脸上看到惊讶之色。

　　虞稚现在满脑子都是小荆的那句话，完全没听清于碧云在说什么，便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然后就走入了府内。

　　于碧云的眼中怒意一闪而过，转而变为轻蔑。

　　这个冒牌货果然还是如此，喜怒不形于色，估计心里早就翻天了。

　　一名小厮走上前来：“三小姐，大小姐，老爷唤你们去书房。”

　　闻言，二人便一道去了书房。

　　于修远先是沉着脸对于碧云道：“日后不要与上将军亲近，此人极危险，莫要飞蛾扑火。”

　　“云儿也不想去啊。”于碧云颦蹙秀眉，故作无奈地道，“可您知道上将军是什么人，就明白他若执意相邀，云儿没有拒绝的能力。”

　　于修远愈加不悦：“装病也不会？”

　　“可万一被上将军发现了，祸及于家可怎么好？”于碧云继续推脱，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

　　最后于修远无话可说地让于碧云退下，唇角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上将军是在用她做挡箭牌呢，这个蠢货不仅毫无察觉，还得意地招摇过市，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反正这个女儿已经废了，死或活都与他无关。

　　重要的是安歌。

　　于修远将目光落到虞稚身上，见虞稚正平静地坐在椅子上，那双黑眸深如古潭，不等他开口，便启唇道：“王上为难您了？”

　　虽说于修远表面上立了功受了赏，可这事一旦和殷九策扯上关系，就被王上划分到了忌惮的范围，跌入水深火热之中。

　　闻言，于修远被虞稚一语道破，心下大惊，强作镇定地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没有了王上的信任，再多的权势都是镜花水月。”

　　“等。”

　　虞稚缓缓起身，声音云淡风轻到了极致，“等着做御史大夫吧。”

　　！！！

　　于修远瞳孔骤缩，惊骇得周身僵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