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稚微微低眉，唇角冰凉地勾起。
从小在皇宫中跑着长大的她，怎么会不知道教授皇子公主从来都不是一件好差事。
如果没能遇上一位严父明君，那就只有被皇子公主欺负的份儿。
毕竟学生是君，师父是臣，哪有臣压制君的道理？骂不得打不得，学生对师父没有半点敬畏之心。
但是，这对别人或许是个难题，对她而言不过小菜一碟。
“那个女少师还没来吗？”
稚嫩的童声愈来愈近，虞稚透过镂空窗户看过去。
只见一名六岁男孩被宫人簇拥着，身着淡金色锦衣，头戴银冠，小小年纪便有一股子倨傲蛮横之气。
瞧这年纪应该就是万贵妃之子南昱了。
思及此，南昱已经走到了门口，抬眼审视虞稚了一番：“你就是那个于安歌？”
虞稚伸臂作揖，淡淡启唇：“微臣见过昱殿下。”
“听一个女子说微臣，还真是够奇怪的。”南昱咧了咧嘴，继续审视虞稚的面容，语调颇有刻薄之意，“果然就像母妃说得一样，长了一副妖媚相！”
小孩子自然不懂何为妖媚，只是母亲教什么就是什么，完全继承了万贵妃的缺点。
说完南昱又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说道：“本殿警告你，你要是敢接近父王，本殿一定要你好看！”
站在门外的鸣珂虎视眈眈地扫过南昱，琥珀色的眸子透出悍野邪气。
虞稚微微一笑：“那微臣便等着殿下给微臣好看。”
“你！”
说到底不过是小孩子，完全找不到反驳之词，只能怒得干瞪眼。
身后的宫人们面面相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嚣张的少师，能让昱殿下吃瘪的怕是只此一人了。
“你给我等着！”南昱咬牙切齿地指了指虞稚，转身大步走开。
虞稚踱出屋子，便看到南昱在与一群王子公主说她的坏话，商量着如何把她赶走。
她毫不在乎地回身，指挥宫人们将授课需要的弓箭全部搬出去，整齐地摆在外面的桌子上。
表面上王子公主们还是听话的，整整齐齐地跪坐在桌子后面的软垫上，等待她教授他们射箭。
宫人已经告知虞稚，王子公主们早已学过弯弓搭箭，只是射不准靶心罢了。
虞稚走到桌子前面，抬了抬手：“请殿下们上前。”
话音落下，没一个人动弹。
这一个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面上除了不知忧愁的天真之外，全是仗着身份的倨傲不逊。
“我们不。”南昱率先开口发难，“你一个女子凭什么教我们？你拉得满弓吗？”
虞稚目光清冷沉然，波澜不惊地反问：“是王上亲令微臣教授殿下们箭术，昱殿下是觉得王上识人不清吗？”
“你！”
南昱再次吃瘪，小脸涨得通红。
“你不要强词夺理。”一名玲珑娇俏的公主出声道，长得与丽妃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四弟的意思是要你演示给我们看，你既然要教导我们，我们自然要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不愧是长南昱两岁的南玉瑶，说起话来已经一套一套的了。
“就是，赶紧演示给我们看，不要扯那些没用的！”南昱不由得又增长了气焰。
虞稚岿然不动：“殿下们上前试箭，微臣自然会演示给你们看。”
话题又饶了回来。
王子公主们打算给她一个下马威的计划失败了。
在四周看守的禁卫军见此情形，皆暗暗竖起大拇指。
他们可是见过太多这些小祖宗如何欺负少师们，还是第一次见少师翻身农奴把歌唱。而且这位少师还是个女子，真是够厉害的。
“嘁，不就是试箭吗？谁怕谁。”南昱大步走上前去，随手取走平时用的弓箭，站到靶子面前。
其他王子公主也纷纷拿起弓箭，在各自的位置站定。
南昱正要拉弓，忽然灵光一闪，又想到了找麻烦的法子，装作无力地放下弓：“本殿今天没力气，拉不开，还是少师射给本殿看吧。”
“是吗。”虞稚凉凉地扫过南昱。
这目光看得南昱后背发寒，但他一点也不怕，难不成她还想打他不成？
虞稚抬眸瞥了其他王子公主一眼，目光落在一位正拉满弓的小公主身上，意味深长地说道：“原来昱殿下还比不过一个小姑娘，看来射箭不适合昱殿下，昱殿下还是去学绣花吧。”
话音未落。
“噗……！”
不知是王子公主还是宫人没憋住笑，羞得南昱大吼一声：“你才学绣花呢！谁说本殿比不过一个小姑娘！”
说完便用力拉满长弓，猛地射出去。
雷声大雨点小，箭仅射出七步之远就插入了泥地里，连靶子都没碰到。
偏偏南昱还满脸得意：“你来啊，本殿看你能射出什么天花来！”
距离虞稚最近的三个靶子上都没有半支箭，她便一连搭了三支利箭，横向摆弓。黑眸微凛，指腹骤松。
“唰唰唰！”
三支利箭齐齐撕破长空，精准无误地射中三个靶子的红心！
惊呼声此起彼伏。
王子公主们完全没有想到，一个女子的箭术真能如此登峰造极，比以前的任何一个少师都厉害。
南昱也是愣了愣，大齐居然还真有比大姐箭术还好的女人。
他很快使劲摇头，不对不对！母妃说了，这是个会和他抢父王的坏女人，他一定要想办法把她赶走！
虞稚正要过去手把手教南昱射箭，南昱就将弓箭丢给宫人，大步往回走：“本殿累了，要休息会儿。”
然后便一屁股坐在软垫上，大有不再起来的意思。
小孩子都是贪玩的，其他王子公主见他这么舒服，一个个都喊起累来，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休息。
射箭之地瞬间空了，只有虞稚一个人站在那儿。
南昱满脸春风得意，让这个女人跟他母妃抢父王，还想练他们射箭？教空气去吧！
远处的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做王子公主们的师父太难了，一个个都是金枝玉叶，完全得罪不得。
看来这位新少师也教不了两日了。
虞稚不慌不忙地敛眸，抚了抚衣袖上的灰尘：“如此今天的教授只能到此结束了……”
南昱高昂起下巴，可赶紧地滚吧。
王子公主们都兴奋起来，商量着下了课去哪儿玩。
谁知虞稚一边向外踱步，一边自顾自地轻喃：“等会要去回禀王上，昱殿下带领王子公主们偷懒。”
“等会！”南昱登时从座位上跳起来，飞快挡在虞稚面前，“他们都在偷懒，你凭什么只说我？”
这要是说到父王面前，父王还不以为他是个纨绔子弟？
母妃说了，后宫王子公主那么多，一定要在父王面前留下好印象，以后王位才有可能是他的。
绝对不能让这个女人去父王面前说他的坏话！
“是你带得头，不说你说谁？”虞稚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直接绕过他向前走去。
“你回来！你给本殿下回来！”
南昱快步追上去，一把拽住虞稚的衣袖，气急败坏地道，“本殿这就让他们上去射箭，你不能走，继续教我们！”
母妃真是没有说错啊，这个女人果然一肚子坏水，真是气死他了。
因南弘与谢家的接连倒台，谢贵妃也被牵连打入冷宫。如今后宫中除了王后裴琇，就是万贵妃最尊贵，其他王子公主自然不敢不听南昱的话，乖乖回去练习射箭了。
宫人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众王子公主这么乖巧听话，整齐地排列成一排，专心致志地弯弓射箭。
特别是小霸王南昱也被治得服服帖帖，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南昱一支接着一支的射，每一支都射在地上，连阳光照射靶子，投下的影子都没有够到。
虞稚手把手教了两次，发现这孩子的天赋是真的差，本事没有几两，脾气倒是不小。
“本殿射了这么多箭了，你可不能再向父王告状了！”南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气喘吁吁地说道。
“自然。”虞稚颔首道，“微臣会说最勤奋的就是昱殿下了。”
“那是当然。”南昱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正要继续射箭，忽然眼睛一亮，“二哥？”
只见南景从长廊踱步而来，先是朝虞稚的方向微笑点头，然后才对南昱道：“昱儿今天又欺负少师了没？”
南昱急声反驳：“哪有，我怎么会欺负她！”
分明是她一直在欺负他。顶着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处处和他作对，真是讨厌死了。
“二哥，我们好久没见过你射箭了，给我们露一手吧！”南昱很快岔开话题，想把大人用的弓箭拿给南景却又搬不动。
南景大步走上前接过弓箭，在众王子公主的注视下弯弓射箭，然后嘱咐他们注意安全。
他的笑容宛如清风明月，俨然一位和蔼可亲的大哥哥。
虞稚的目光冷漠，南景的确演得很像，只可惜她见过真正清风明月的少年，一眼便能看穿他做作的演技。
待王子公主们开始试箭，南景故作无意间站在虞稚身侧，确认宫人没有注意他们。
这才不动声色地温声道：“我还担心安歌你被他们为难呢，想着赶来帮你，没想到安歌如此聪敏，总是这样叫我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