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稚回到于府时已经是寅时了,她的四肢沉重得几乎挪不动,脑袋也晕晕乎乎的,好几回都走错了路。
好不容易走到了闺阁楼下,已经没有了力气用秘术叫鸣珂,无力地靠在柱子上休息。
卧房内,鸣珂又一次惊醒,抬眼望了望空荡荡的床榻,转头看了看天色,眉头微微拢起。
忽然,他的鼻子耸了耸,好像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他从地铺翻身而起,一溜烟跑到了窗边,果然就看到虞稚在底下。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浮现眸瞳,他立马跳下去接她。
鸣珂像以往一样跑到她身边,伸手过去拉她的手臂。
然而现在的虞稚哪里受得住他的怪力,这么轻轻一扯,她便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
他惊得满脸呆滞,条件反射般地伸手接住她,她几乎有两个他那么大,突如其来挂在他身上,他简直不知所措。
虞稚虚弱地喘了口气,抬手扶了扶自己的额头,声音微不可闻:“把我弄回去吧……”
闻言,鸣珂表情怪异,他想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
但他还是听话地将她捞起来,抗在自己小小的肩膀上,几步跳跃蹿上二楼,把她轻轻放在床榻上。
“谢谢……”
又是细微如蚊的两个字,虞稚纹丝不动地躺在床上,只有睫羽在夜色中微微颤动。
鸣珂挤了挤眉毛,纠结地望着她,东看看西望望,最后扯过棉被给她盖上。
现在的她太陌生了,脆弱得令他害怕。
以至于他回到被窝中,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最后干脆倒挂在纱帐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一个时辰后,秦三如约而至,敲响了卧房的门。
饶是疲累至此,虞稚的睡眠仍旧浅得可怕,敲门声轻易将她唤醒,她立刻起床去开门。
秦三看到她的第一眼,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姐你……”
她看起来憔悴极了。
“您是不是生病了?”
“我没事。”虞稚的声音仍旧淡漠清冷,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帮我易容吧。”
“好吧……”秦三犹豫着应下,一边易容一边问,“您昨天傍晚为何没从上将军府出来?”
她淡淡道:“去做其他事了。”
易容时,她一直半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似乎在补觉,秦三一直没有打破她。
虞稚在秦三眼里几乎是无所不能的,至少完全可以轻易达成目的,可没想到她也会拼命至此。
易容完毕,秦三再次劝说:“小姐,以您现在的状况,实在不该去那虎狼之地,不如歇一天吧。”
“不。”虞稚微微摇头,拿上衣物走入屏风。
今天她必须去,去看看左尉那件事的结果。更何况,她与殷九策摊牌了,还有许多事需要商讨。
这点不舒服,还是可以忍的。今夜就不做暗器了,好好休息吧。
她换好衣服后就与秦三一同离开了。
鸣珂站在窗边抓耳挠腮,也不知在纠结着什么,最后还是回到了被窝里,用揉得乱七八糟的棉被盖住头。
上将军府后院。
管事一看到虞稚便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您来啦,您走累了吗,要不要歇会儿啊?”
“不用了。”虞稚冷淡地回了一句,很快与众人擦身而过,走上长廊离去。
虞稚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暗处走出。
梅雪双手环胸站在门槛上,嗤笑道:“瞧瞧她那得意的嘴脸,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能不能当个东西,我们说了才算。”管事阴冷地笑了笑,“得到消息了,大公主今个儿会到将军府来,季小将军被扣在家里出不来,这样的好机会可不是日日都有的……”
“知道了,到时候可别掉链子。”
“你大可把心放进肚子里。”
……
又一次踏着暮色来到府北,想着昨夜殷九策熬了夜,今个儿定会起得很晚,虞稚便去到厨房找了几味常见的药,给自己熬点药。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不清楚吗,她这几日常常泡在汗水里,又多次浸冷水,已经受风寒了。但她不得不撑着,至少撑过今天。
其他小丫鬟在一旁看着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敢各自附耳议论。
“她在熬药?上将军也没生病啊。”
“真把自己当主子了,我看见她那张肥脸就难受。”
“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虞稚听不到这些声音,自然也不想听,自顾自地熬药喝药,很快便天亮了。
梅雪踏入小院,说道:“翠花,上将军醒了,唤你呢。”
闻声虞稚颇感意外,殷九策已经连续两天起得这么早就,是打算做正事了吗?
她走了,小丫鬟才敢出声:“怎么又是唤她啊,她这一来,咱们都没事做了。”
“悠闲还不好吗。”梅雪这次没有附和这拈酸之语,故作大气地道,“以后少说风凉话,多做事。”
“是……”
大殿内。
虞稚给殷九策梳着长发,凝视着铜镜中那张与幼时相似的脸,忽然问道:“当年你做错了什么事被遣回处死?”
她只记得她生辰那夜,在乘月徘徊楼上睡着了,醒来时漂浮在一块木板上,被水流送到了城外莲田中。
而给她过生辰的他不见了,之后再没有见过。父亲说他做错了事被遣回幽州处死,却怎么也不告诉她究竟是什么事。
话音一出,殷九策的狭眸微眯,似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敷衍道:“忘了。”
言罢不等虞稚再次追问,立刻调转话题:“昨夜刑庭司的人在杀手身上发现了裴珅的令牌,裴弼连夜与廷尉密会,但事情还是闹得满城皆知了,估计今早的朝会上,这事儿就会摆在王上面前。”
虞稚微微挑眉,半夜就发现了?金满堂的动作还真快。
殷九策抬起幽眸凝视镜中虞稚的眼睛:“你的那位合作伙伴,是金氏坊主吧?昨夜也是同他去的古墓。”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闲适慵懒,但这其中却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
莫名让虞稚有一种做错事被抓到的感觉。
但这件事分明对他有利不是吗?
不论如何,虞稚如实承认了:“是。”
闻言,他意味不明的低笑一声,回身看向她:“原来除了我,你还真敢找别人。”
“这件事不是一两个人能完成的,我必须有更多合作伙伴。”虞稚直视着他,淡定从容地说道,“拿此事来说,你手上没有细作,做不了金满堂能做的事。”
最后一句话落下,她明显地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冷意,那危机四伏的狭眸攫住她的心神,给予摄人压力。
她便又补了一句:“你能做到的事,金满堂同样做不到,每个人都缺一不可。”
“嗯。”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懒散的模样好像只是在敷衍了事,“有道理。”
如今的殷九策,已经与曾经的殷渊截然不同,完全就是两个人。虞稚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这种虚无的感觉,令她再次望而却步。
但事已至此,她已骑虎难下。
为了让自己清醒一下,虞稚转身走出大殿:“我去拿早餐。”
殷九策幽幽地望着她离去,指尖敲了敲桌面,低声唤道:“莫玄。”
莫玄应声落地:“主子吩咐。”
“告诉晏逾白,现在立刻去安插细作,给他一个月时间,我要细作比金坊主多。”
轻飘飘的两句话落下,轻松得仿佛在说天气很好。
“???”
莫玄都懵了。
主子您这么攀比不太好吧,会累死晏公子的!
晏公子都说他这段时间要钓凯子,别给他找麻烦的。估计这一趟去了,又得掉层皮才能回来……
莫玄在心里心疼了自己三秒钟,然后躬身应下:“遵命,属下这就去。”
不过一刻钟,虞稚便端着早餐再次走入殿内。
殷九策看到只有一副碗筷时,眉梢一挑:“再去拿一副碗筷。”
虞稚不解:“为什么?”
只听他慢条斯理地道:“这么多我吃不完,浪费了可惜。”
“???”
想和她一同吃早饭就直说嘛,反正她没吃早饭这会儿也饿了。
虞稚又回到厨房拿了一副碗筷,梅雪见了,眼睛红得差点没掉出来。
二人吃早餐时都不说话,大殿安静无声。
曦光从镂空窗户洒进,逐渐挪移照到殷九策身上。只见他慵懒地耸了耸肩膀:“是个煮酒赏雪的好天气。”
煮酒赏雪?
他还真是有闲心呢,她扛着病体来可不是陪他风花雪月的。
虞稚黑眸微凝:“我们能不能先商量一下正事?”
谁知这厮完全没有在意这茬,还一副认为自己很有道理的样子:“可以一边煮酒赏雪,一边商量啊,不冲突。”
“……”
谁商量叛变的事是光明正大的?他未免也太嚣张了。
最终虞稚还是没能阻止得了他,不得不陪他去了花园中的亭子。
苍翠的雪松伫立于嶙峋假山之间,偌大的亭子造型雅致,铺上玉狐皮毛,矮桌上温着酒,炉火融融,万籁俱寂。
虞稚都傻了,这人是真的会享受,怕是泰山崩塌都阻挡不了他享受生活。
殷九策慵懒地眯着狭眸,修长的手指端起酒壶,给她倒了一杯温酒:“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