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
虞稚和殷九策越发的亲近了,因政事渐少,殷九策一有空闲就去找她,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柳氏姐妹入宫近一月,都没有找到机会亲近殷九策。她们没脸把实情告诉家族,整日如坐针毡,一有机会就在长歌宫外窥视。
这天,柳氏姐妹照例在长歌宫外等待,果然看到殷九策踱步而来。
他身着一袭玄色长袍,墨发用银冠束起,绝世容颜一如往日般寒凉,却又泛着淡淡的愉悦。
也只有要去见王妃的时候,他才会这么高兴。否则便全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冰冷,拒人以千里之外。
身后是数十名侍卫和宫人跟随,待他踏入宫殿中,整齐地站在殿外。
柳思妙满目妒忌,不甘心地扯着手帕抱怨:“姐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出头之日啊。”
“总会有机会的。”柳思烟轻抿粉唇,随手拿出一本书,假意在看书。
长歌宫内。
殷九策向来不让人通传,独自一人径直走向大殿,刚拾阶而上,便隔着镂空圆窗听到里面两人的谈话。
“虞姐姐,大晋太子是不是像传闻中那么好啊?我好想见一见啊。”
这是叶如初的声音。
一听此话,殷九策狭眸眯起,彻底停住脚步倾听。
他很想知道她会如何回答……虽然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嗯……”虞稚沉吟了少顷,澄澈浅淡的声音中弥漫着一丝柔和,“用这世间所有形容少年的美好词汇,都不足以形容他。”
殷九策心神一震。
即知答案,为何还要自欺欺人?对虞稚而言,商云旌才是她真正的青梅竹马,她原本要共白首之人……
越是这样想,越是有一种密密麻麻的痛涌入心头,让习惯于疼痛的殷九策都感到窒息。
心头仿佛空了一块,冰凉彻骨。
“哇喔,虞姐姐都这么说了,那他一定超好超好,超级好!”叶如初兴奋地道,“下次我去雍州城了,一定要见见他!”
殷九策陡然大惊,猛地推开门走进去阻止。
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他……已经死了吧……?”
“没有啊。”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从叶如初口中说出,惊骇得是两个人。
殷九策僵在了半道上,虞稚瞳孔微颤,有一瞬间竟听不明白叶如初在说什么,愣了半晌才回过神:“你……你说什么?”
叶如初随口再重复:“我说他还活……”
“住口!”
一声冷喝炸响。
满面急色的殷九策映入眼帘,磅礴寒气自他周身散发,层层冰晶极速爬满地板,直逼跪坐在地的虞稚。
“啊哦……”叶如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在摄政王面前说大晋太子,这不是修罗场吗!
虞稚错愕地看了看殷九策,然后又回到叶如初身上,深呼吸一口气:“你说。”
“我……我还是不说了吧……”
叶如初讪讪地笑了笑,连忙从软垫上爬起来给殷九策让道。
殷九策踏碎冰凌走向虞稚,望着尚神情恍惚,低头不语的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空气森凉凝固。
墨色青丝滑落,遮挡住虞稚的半边脸颊,只听她低声轻念:“你早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疏离和冷漠,狠狠留住了殷九策的心。
他知道他自私了。
但他做不到。
“我……”
虞稚忽然站起身来,冷声打断他:“你怕我知道他还活着,就会背叛你是吗?”
殷九策重重地眯起眸子,鬼使神差地吐出一个字:“是。”
虽然可能与她说得不太一样,但也相差无几。
他害怕商云旌把她抢走,他怕极了。
“我说过我们是合作,我不是你的属下,更不是你的傀儡!”虞稚走到他面前,质问道,“你凭什么这么做?”
他明知道这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却为了一己私利瞒着她。
他们还是朋友吗?
殷九策顿了顿,他想向她道歉,但他又不能。
俗话说知错就改,可惜他改不了。
也不想改。
大殿又一次陷入死寂。
叶如初想劝劝架,但又知道自己插不上话,只得拉着鸣珂出去,不在里面妨碍这两人把话说清楚。
可惜这件事刚好戳到了两人的痛点,话已经没法好好说了。
虞稚大步绕过他:“我要去雍州。”
“不许去!”殷九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回去,两人距离极近,却又好像隔着千山万水。
“殷九策,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是一个自由的人,你没有资格禁锢我。”虞稚想要挣脱他的手,可他的力量不可撼动,她怎么也动不了。
殷九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狭眸迭起惊人杀意:“你敢去,我就派人杀了商云旌!”
闻言,虞稚有一刹那的不敢置信,随即冷笑出声:“你敢杀,我能让你掌齐国权柄,就能再次毁了它!”
两人冰冷的声音响彻长歌宫。
外面的人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也能感觉到他们在吵架。
柳思妙喜上眉梢:“姐姐,姐姐你快听啊,他们好像吵起来了!火气还不小呢!”
“听到了。”柳思烟深深地勾起唇角,终于,终于让她们盼到了。她一定要知道这两人因为什么而吵架,然后深化那个矛盾。
待两人闹崩,摄政王受伤之际,正是她趁虚而入之时。
约莫一刻钟后。
殷九策带着满身寒意踱步而出,足下踏过的地砖全部凝满冰霜,幽凉怒意弥漫,摄人不已。
柳氏姐妹急忙跟了上去。
长歌宫内。
虞稚独自立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央,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才回到软垫上坐下。
冷静下来后,她才发现自己过于敏感了。
她为什么要那么在意殷九策是否信任她,是否理解她,是否对她坦诚相待呢?如果只是寻常朋友,利益伙伴,殷九策会怕她背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在不知不觉中,她对殷九策参杂了太多情感……真令人后怕。
一旦动情,许多事都会变得复杂。
虞稚深深低下头,将脸埋进自己的手掌中。企图给自己洗脑,只把殷九策当做一个普通的合作伙伴。
“哒哒……”
脚步声响起,虞稚抬眸看去,来人竟是晏逾白。
“唉,平日里人家想来都没机会来,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碰到这样的机会。”晏逾白幽幽地叹了口气,“当然人家还是希望永远都不要有。”
虞稚淡淡地看着晏逾白。
“小阿稚啊,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你还是清楚一些的。”晏逾白在她对面坐下,“九策从小就六亲疏远,没有朋友,整日与武器为伴,性情阴翳孤僻。正因为如此,他会格外珍惜对他好的人,甚至到了偏激的程度。”
“他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强大……他或许只需要你亲口说,你不会因为商云旌而抛弃他。”
殷九策表面上有多铜墙铁壁,内心就有多不自信。任何一件事都会让他过分担心,担心她就此离开。
那她就强大了吗?
她一夜之间失去所有,难道没有资格知道这世上还活着她的亲人吗?
虞稚很想这么问,但她觉得太矫情了。她告诉自己,她的目的只有复仇。殷九策如何,与她无关。
这么想着,虞稚便抛去了那些复杂的情感,只带着一个合作伙伴的心,前往长宁殿找殷九策说清楚。
长宁殿。
柳氏姐妹一如往昔候在外头,不同的是,今日她们脸上有藏不住的喜色,仿佛胜利在望。
她们抬头看到虞稚走过来,皆眸泛讥讽,殿下那般愤怒,会见她才怪!
然而。
虞稚目不斜视地拾阶而上,丝毫没有停滞地踏入长宁殿,守门的禁卫军拦都没敢拦,宫人更是当做没看见。
柳思妙瞪了瞪眼睛:“不是说殿下不见任何人吗?她凭什么进去?”
宫人冷光扫过去:“王妃是你能置喙的吗?”
“请恕罪,妙儿她是无心之言。”柳思烟连忙把妹妹拉过去,示意她闭上嘴巴勿惹祸事。
大殿内。
殷九策闻脚步声抬眸看来,慵懒地抬了抬手臂,薄唇微启:“坐。”
虞稚却不打算坐,径直走到书桌前,一把扣下他正在看的奏折,对上他的狭眸时,话忽然卡在了喉口。
他的眼底好深,藏着令她心悸的东西。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停顿,她还是把话说出了口:“我说过我们会一同谋夺天下,一言既出死不食言。即便我父亲活过来,我也不会弃你而去。”
她说这话殷九策本应该高兴的,但他在乎的却不是这个。
他当然知道她的人不会走,他是怕她的心会留在雍州城,留在商云旌身上。
“好。”
殷九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尽量藏起眼中的情绪不让她看见。
虞稚已经让了一步了,她要去雍州的决定绝不会更改,盯着殷九策再次申明:“我要去雍州,你派人跟着我也行。”
话音落下。
殷九策的眸子沉了沉,阴翳暗芒席卷眼底,滚滚漩涡深不见底。
有那么一瞬间。
他想找个笼子把她锁起来,哪怕折断双翼的人已不再是她,他也不敢去赌。
所以还是那三个字。
“不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