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稚紧蹙眉头:“为什么?”
幽州与雍州虽远隔千里,来回就要半个月,但如今齐国刚定,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需要安静一段时间。
她用这段时间去一次雍州又怎么了?
殷九策忽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寒眸中迸射出冷锐暗光:“你与商云旌青梅竹马,若他要重建晋国,你让我怎么信你?”
“这近十个月的时间。”虞稚讶异地眯起黑眸,反问道,“不足以让你信任我吗?”
他一字一顿:“你不走,我就信。”
这也像是一场赌博,赌他与商云旌谁对她而言更重要。
虞稚的目光却越发坚定:“殷九策,你信与不信,我都要回去。你阻止不了,我更阻止不了我自己。”
回一次故乡,见一次故人。
就当是她最后一次任性吧。
说完,虞稚猛地转身,大步走出大殿,背影决绝得可怕。
殷九策条件反射般地伸出手,却没能抓住渐行渐远的她,五指紧拢握成拳,于寒风中微微颤抖。
“严守长歌宫,放走了王妃,所有人陪葬!”
冰冷愠怒的声音响彻大殿。
伴随着虞稚踏出门槛,这声音好似重重砸在地上,敲碎层层冰凌,骇得宫人跪了一地。
虞稚刚走下台阶就看到柳氏姐妹幸灾乐祸的注视。
“王妃娘娘,不是妙儿说您,这女人啊还是要小意温柔些,否则只会惹得殿下盛怒难消。”柳思妙娇笑一声,“不如让妙儿帮您哄哄殿下吧。”
柳思烟像是要阻止柳思妙,张了张嘴唇又咽了回去。暗暗瞧着虞稚,将头埋得更低了。
王妃显然不是好惹的,让思妙吃点苦头是好事。
果然。
虞稚淡漠的黑眸微眨,面不改色地启唇:“好巧的嘴,不赏几个板子可惜了,就在这儿打。”
柳思妙面色一白,厉声斥问:“你凭什么打我?!”
“打你需要理由吗?”虞稚微启朱唇,双眸沉寂如死水,漆黑不可测,直叫人胆寒发怵。
话音刚落,几名宫人便把行刑用的板凳和木杖拿来,押着柳思妙向板凳走去。
“王妃你没有资格这么做!这里可是长宁殿,你难道要惊扰殿下吗?”柳思妙吓得花容失色,慌张乱叫,“殿下余怒未消,他不会放过你的!”
谁知虞稚不仅不畏惧,反而气势凌人地道:“叫,叫大声点,正好他的脑子不太清醒,需要闹一闹。”
此话一出。
众宫人与禁卫军齐齐大惊,缩着脖子假装没听见。
整个齐国敢这么说话的人,也就只有王妃一个了。怪只怪柳思妙不长眼,非要往枪口上撞。
柳思妙被粗鲁地摔在长凳上,掀开外衣,木杖毫不犹豫落在她身上,疼得她冷汗如瀑,惨叫出声:“啊!”
柳思烟跪在旁边,额头抵在冷硬的地砖上,大气都不敢出。
王妃强势得出乎她意料,甚至到了不把摄政王殿下放在眼里的程度。这样就更好了……没有男人会让女人骑在他头上的。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柳思妙的脸色惨白如纸,身后逐渐渗出猩红血色。
大殿内始终没有半点动静。
殷九策靠在镂空窗户上,唇角泛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双眸中更是盛着宠溺温柔之色。
只要她不走,这天下给她都无妨。
万里江山只是锦上添花,她却是他冰雪世界中唯一的雪中送炭。
任何人都可以不要,她不行。
在柳思妙快要晕过去的时候,虞稚才叫停,大步离开。
“思妙!思妙!”柳思烟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和伺候她俩的宫人一同扶起柳思妙,低声道,“姐姐都让你不要冲动了,论铁血手段我们是斗不过王妃的。”
柳思妙浑身剧痛,虚弱得喘不上气,眼中却噙满滔天恨意。
总有一天她要抢走摄政王殿下,亲眼看着那个老女人被五马分尸!
长歌宫。
冬儿面色忧急,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半晌后终于把话说出了口:“王妃,您真的要和殿下闹崩吗?齐国都定了,就这样离开,这不是给别人做嫁衣吗?”
秋儿虽也是不赞同的模样,却没有开口劝解。
她大概能懂那种感觉,她也曾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若她也有故人还活在这个世上,她也会奋不顾身地冲过去的。
人终究是血肉之躯,不是永远都能保持冷静的。
王妃是这样,摄政王殿下更是这样。
虞稚静静地坐在软垫上,淡淡道:“若我没有回来,你们就出宫回于府吧,殷九策应该不会杀你们。”
冬儿立刻摇头,急切道:“不,小姐,我们要一直跟着你!”
“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不必把自己看得太重要。”虞稚冷漠地瞥了两个丫头一眼,起身向卧房走去。
“咚!”
身后传来膝盖撞地的声音,冬儿眼眶微红:“小姐,冬儿以前是一个自私自利、欺软怕硬的人,总之不是个好人……虽然小姐从来没有教过我,但我是真的因为小姐变得越来越好了。我没什么大志向,只是不想再回到从前那个冬儿了!恳请小姐继续教我,我还要看小姐创造的太平盛世!”
秋儿走到冬儿身旁,不急不缓地跪下,眼观鼻鼻观心,平静地道:“自古最大的幸事莫过于追随明主,恳请小姐成全。”
虞稚对背着她们,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冰冷无情的话语咽了回去。
“我只说,若。”
抛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卧房。
鸣珂东蹦西跳地落到院中,吊儿郎当趴在窗台上往里望,在看到沉默的虞稚时,忽然安静下来。
她独自一人坐在漆黑中,做着最后的思考。
如今的雍州对旌哥哥而言是前有狼后有虎,日子必定不好过。若旌哥哥想让她相助复国,她又该如何拒绝他?
这一趟去了,殷九策是否还会信任她?
如果不,她就要去寻其他合作者了,届时殷九策将会成为她的敌人。
值得吗?
虞稚的黑眸定了定,这不该成为一个问题。
她稀里糊涂离开雍州来了幽州,她还不知道她的故乡变成了什么模样,她是一定要回去的。不论发生什么,都不是一个值不值得能轻易衡量的。
“鸣珂,进来。”
外面正要离开的鸣珂,一听这声呼唤立刻蹿进去,乖巧地蹲在她面前,歪着头听她吩咐。
虞稚把两封卷信放在他的掌心:“把这个给金满堂,这个给神机门人,然后去城外等我,我们一起去雍州。”
雍州?
鸣珂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没去过的地方一定很好玩。他立刻兴奋地点头,紧攥卷信飞掠而出,几个跳跃便翻出王宫。
约莫两刻钟后。
虞稚再次走出长歌宫,宫外果然加强了守卫,里三圈外三圈,仿佛在看守一个十恶不赦的大罪犯。
就连她走出宫后,身后还跟着无数尾巴。
她缓步而行,黑眸幽冷。她该借此机会让殷九策明白,她是一个自由的人,不是他的笼中鸟。
大不了重新洗牌,她从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
长宁殿。
虞稚抱着一堆奏折重新踏入大殿,殷九策抬头见是她,狭眸中掠过诧异之色。
他以为她要许多日不理会他了,没想到这么快又回来了……?
“看什么?”虞稚冷眼扫过去,“你的政事处理完了吗?”
说着便走到他面前,与平常一样坐在他旁边,把奏折搁在另一边,搬出自己的笔墨,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模样,和殷九策谈论着政事。
殷九策深深地注视着她。
理智告诉他,事出反常必有妖。可他一面对她,就不存在理智这个东西了。
她织的梦太美好,他不忍心拆穿。
夜色沉沉,烛火摇曳,和谐安详的时光悄然流淌。
一本本奏折叠成小山,小山另一边的虞稚无意识松了毛笔,纹丝不动地趴在桌上,呼吸逐渐均匀。
殷九策微微勾唇,轻柔地把她搂入怀中,目光一寸寸扫过她的脸颊,仿佛要将她刻在心上一般热烈入骨。手上越搂越紧,好像她会逃跑似的。
过了好久好久,他才将人抱起来,轻手轻脚走入内室,把她放在床榻上,盖好被子退出去。
明暗交叠的光线中,虞稚悄然睁开黑眸,眸光复杂地盯着房顶。
她掀开被子下榻,隔着半透明的屏风还依稀能看见殷九策的身影,方才他那炙热的目光犹在眼前,拴住了她的双脚。
但最终她还是下定了决心。
床榻后面那面墙,是她为齐王设计藏玉玺的地方,齐王死后她把玉玺取出,成功让南昱登基。
齐王以为这世上除了他没人能解开机关,可惜他不知道虞家机关术基于灵术,否则他绝不会信她。
而现在,她要借这个机关,离开王宫,离开幽州。
虞稚立在黑暗中,右臂凌空一挥,机关悄无声息地打开,身影逐渐消失。
足足一刻多钟后。
影卫才发现她不见了。
“主子,王妃……王妃走了!”
话音未落,殷九策轰然起身,疾步走到内室,果然看到榻上空无一人。
他还是被她骗了……
“追!”
那一夜,摄政王策马从王宫一路驰骋到城外。大多数人不知道他在找什么,只知道他在黎明降临时才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