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稚的目光从各式衣衫上扫过,想挑个不起眼的颜色,可这儿根本没有不起眼的。
宁州人似乎很喜欢艳丽夺目的色泽,繁复多彩的花纹,和满身的金银坠饰。
这三者看似艳俗,可配上那薄薄的轻纱,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腰身,便又是另一番风情。
殷九策的脸色不太好看,蹙起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这些衣裙也未免太薄透了,这不是都叫人看光了吗?
虞稚挑了半晌才看中一件胭脂红的纱裙,拿上它走入换衣间。
片刻后,从换衣间内走出的异域佳人,将成衣店的所有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佳人的容貌寻常,可周身肌肤白皙盛雪,在胭脂色的轻纱下若隐若现,腰肢妙曼修长,金色吊坠摇曳生光,配上她淡漠如水的神情,竟有几分勾魂摄魄之意。
殷九策挑眉一扫,成衣店的温度都低了许多,身在宁州却犹如跳到了寒州,客人们都讪讪地收回目光。
他不由分说把虞稚推回换衣间:“换一件。”
“换什么啊?”虞稚懵然,“没什么可换的了啊。”
她说得没错,殷九策环视四周,确实没找到相对保守的衣裙,除了……男式的。
嗯……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虞稚被强塞了一件男式衣袍,推回换衣间重换,殷九策也挑了一身同色的走进另一个换衣间。
又是片刻后,两名身着异域风情衣袍,身形修长高挑,气韵绝然的两位“公子”走了出来。
小二都快笑死了,哪有夫君这么小气巴拉的,宁愿娘子穿男衣都不穿薄纱。
虞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行头,语气有些许不满:“这个没那个凉快。”
话音刚落,殷九策便伸出冰凉的手搂住她的腰,冷气呼啦往外散:“这下凉快了吗?”
“……凉快。”
莫玄和鸣珂也套上了宁州衣饰,付款后已经到了用午食的时辰,四人便去酒楼吃饭。
菜一上齐,四人安静地吃饭。
但酒楼里的其他人可一点儿也不安静,吆五喝六地谈论着天下大事。
“听说齐国大军已经到了我国边境了,如今齐国侵吞了九州北部所有土地,气势正盛啊,边境百姓又要受苦了。”
“生逢乱世,哪有安定一说?早该有这个准备了,操心也没用。”
“你们说齐军如此强悍,我国该不会败……”
“当然不会!且不说我国有百万雄师,又常年习惯于在沙漠生活,齐军水土不服,必定惨败!”
“就是,咱们还是虞天师呢,咱们王上能击溃四面环山的郑国,不就是靠着虞天师的通天神机嘛!”
“这位虞天师可真是一点儿也不输给大晋的那位啊,说不定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生为虞家唯一传人的虞千代都窝窝囊囊的死了,咱们虞天师还好端端活着。我看啊,都是虞家有眼无珠,咱们虞天师才应该叫千秋万代才对!”
听着这些话,虞稚放进口中的饭菜久久没有咀嚼,眸中有激动也有复杂。
殷九策给了莫玄一个眼神。
莫玄立刻会意,拎着一壶酒坐到隔壁桌去,把酒放在桌上,说道:“请兄弟们喝酒。”
几人靠近一闻:“好酒啊!得不少钱吧?”
“兄弟好像是外地人?”
“我是从燕国来的,对这位虞天师敬仰不已,特别想知道她的名字,不知诸位可否告知?”莫玄一边给他们倒酒一边问道。
“这……天师之名,我等平民怎会知晓。”其中一人回答道,好像怕莫玄拿回酒似的,连忙一口饮尽。
“知不知道名字又怎么样?咱们又没资格和天师结识,远远看一眼就已经是荣幸了。”
“如果你想见天师,这不正好吗,天师刚好在隔壁城中检查守城机关,你去了就能见着。”那人笑着压低声音,“天师可漂亮了,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多谢告知。”莫玄起身回到殷九策身边坐下。
虞稚忽然加快了吃饭速度,三下五除二解决干净,拉上殷九策的衣袖就出了酒楼。
殷九策勾唇一笑:“能见到虞家人就这么高兴啊?”
还好那人不是男子。
“你见了家人不高兴?”虞稚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转头继续走。
莫玄付了钱,带上还在胡吃海塞的鸣珂跟上两人。
隔壁城池并不远,但因为在修建守城机关的缘故,看守极为森严,四人又是好一番折腾才混进去。
虞稚远远眺望整个守城机关,嘴角挂着微笑,黑眸中流转光芒。
没错,这就是虞家机关的设计。而且看得出那人的实力不错,应该是虞家的核心人物。
四人在城边的茶摊坐下,得知天师还未到,便静心等待。
约莫一个时辰后。
街道另一头人潮拥挤,奢华绝美的马车若隐若现,侍卫中气十足地高呼:“天师驾临——!闲人避让——!”
这位天师的派头比虞鞅还要厉害,所有百姓不仅被赶到街角,还都低着头不许张望。
偏偏百姓们对其没有任何异议,可见这位天师的威望有多高。
随着护送天师的队伍愈来愈近,虞稚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马车,透过飞舞的薄纱看向车中的女人。
女人一袭深绿色薄纱长裙,满头饰物金光灿烂,耳上挂着圆润的珍珠,脖子上的项链亦是镶满宝石,随着马车的微微晃动,整个人泛起炫目的光辉。
马车周围全是侍卫和侍女,侍女掌着孔雀翎长扇,提着金兽绘金香炉,行走间满街飘香。
殷九策冷漠地挑起眉梢。
有虞稚在他不好说,但这个女人的审美真是不敢恭维。
让他有一种这不是什么好人的直觉。
但虞稚此刻全被虞家人三个字牵引着,直接忽略了女人的打扮和派头,迫切想要看到她的长相。
马车旁的侍卫面色一冷,呵斥道:“看什么看?天师是你能张望的吗?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彻骨森凉自殷九策的眸底划过,当即就要上去拍死那个侍卫,被虞稚眼疾手快地按住。
侍卫暗骂见鬼,刚刚只是被那个男人看了一眼,居然让他觉得背脊发凉。
华美车架在城门下停住,女人被侍女小心翼翼扶出,露出半边戴了面具的脸,缓步踏上楼梯。
因为角度不对,虞稚只能看到面具看不到脸。
但即便仅仅是遥遥一眼,也给予她强烈的熟悉感,让她更加确定,这个女人就是虞家人。
修建守城机关的官员和机关术师,以及负责监督的守将纷纷上前对女人行礼,恭请她阅览机关。
女人依次扫过这些人,双目流露出优越感和几分不屑,质问道:“一个月就修出这么点儿?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这……天师大人,您给的图纸有难度,我等实在是需要时间……”机关术师讨好地笑道。
官员不悦地扫过去,说道:“天师大人,这不关我们的事啊,都是那些懒骨头耽误了进程。”
“对对对,他们都太懒怠了,拿了钱不干活。”守将也附和道。
其实他们就是没本事,才把责任都推给工匠。
女人不耐烦地抿唇:“把偷懒的都拉出去斩首示众。”
不等这几人松口气,就又听她说:“你们也是废物,以失职之罪拉去刑部,让他们看着处置。”
“天师大人饶命啊!”
刑部那几个人都是天师的狗腿,这一下拉去了不少个胳膊断个腿都出不来啊!
官员见磕头求饶没用,眼珠子一转,扬声道:“天师大人,实在是因为您的机关术太过登峰造极,下官们看不懂啊!如果是虞千代,我等必定早就完工了,但那破机关也抵挡不了敌军啊!”
这番话就是在贬低虞千代的机关术不及女人的万分之一。
他听说天师对虞千代厌恶至极,不管犯了什么错,只要你也辱骂虞千代,就必定能讨得天师的欢心。
果不其然。
女人满意地勾起唇角:“是本天师太过强求了,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懂精绝机关术,你们就继续修吧,不急。”
“是是是……”
官员笑得谄媚,“天师大人,下官有罪,下官不该拿您与虞千代那种不入流的机关师相比。您还不生气,下官真是太感动了。”
“不是你的错,毕竟天下人只知道虞家的虞鞅和虞千代。”女人的目光阴冷至极,每一个字都带着恨意。
“天师大人说笑了,都是死得连灰都没有的人了,又如何能与天师大人相比呢?”守将也学会了拍马屁,满脸堆笑,“今后天下人便只会记得您了。”
“哼。”
女人心情颇好的轻哼一声,继续检查守城机关。
几人都松了口气,总算是捡回一条命。这位天师大人可不是一般嗜杀,一不留神就会成为她手下的亡灵。
虞稚向前走了几步,一直望着城墙上的女人,就等其折返转身,就能看到另一半脸了。
不过片刻。
女人巡视完毕,转过身来。
那半张脸就如酒楼中的人所说,很漂亮。五官标致,妆容精美,加之金光灿烂的装扮,更加高贵得可望而不可及。
虞稚却骤然僵硬,瞳仁颤抖。
那人竟是——虞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