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都城行人稀少,街道上满是华丽的马车,仆从步伐整齐,井然有序地行向王宫。
虽说齐王还未立王储,可王储基本就在南景与南弘之间选了,南弘的大婚对象又是丞相嫡女,故此举国注目,于重华殿大办盛宴,满朝文武,嫡出子女皆临。
如此盛大的场面,自然需要于修远这个掌礼仪的大臣出面,所以马车刚至宫门前,于修远便被太监请走了。
虞稚在秋儿的搀扶下缓步而出,仍旧是满脸浓妆,衣着得体庄严,抬眼望向齐国宫城。
齐国王宫不同于大晋那般壮丽繁华,甚至可以说粗犷。
青石高砌宫墙,黑红旗帜猎猎,在霜雪乱扬间染上岁月的残迹,厚重而森严。
虞稚淡淡地将这座王宫收入眼底,遂微敛黑眸,跟随宫人的指引,从侧宫门踏入宫内。
她前面是其他娉婷而行的千金贵女,守着规矩没有张望也没有多言,只顾低头行走。
宫人将她们带入了谢贵妃的瑶华宫,宴会未开始之前,她们就在此等候。
因为外面在下雪,原本在花园中备好的桌椅通通收了回来,将贵女们安置在大殿中,燃起碳火,宫人们垂首倒茶。
一开始贵女们还守着规矩一语不发,后来大概是越来越无聊,一个低语,一群人便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掩唇顾盼,看向眼观鼻的虞稚:“那边是于府嫡小姐于安歌吧?这回弘殿下侧妃的妹妹。”
“我听说于侧妃是故意勾引弘殿下的,狠心在订婚宴上抢走好姐妹的未婚夫。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样的姐姐,妹妹也好不到哪儿去。”
“听说近来于安歌与景殿下走得极近,这一对姐妹啊,啧啧……”
这一声意味深长的啧,令众贵女们看虞稚的眼神都变了。
“珠月啊,你可要看紧了你家景哥哥,可不能走素妍的老路,被人抢走了。”一名贵女碰了碰裴珠月的手。
裴珠月不屑一笑,故意抬高声音:“景哥哥可亲口说了,他与于安歌不过是点头之交。要不是某些人厚颜无耻,他又怎会浪费时间应付?”
话音落下,众贵女们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冬儿不高兴地咬了咬下唇,看向面不改色的虞稚,心里无比佩服小姐的忍耐力。别人都把她说成什么样了,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忽然。
“王后娘娘到——!”
“贵妃娘娘到——!”
太监悠长的声音接二响起,众贵女纷纷起身参拜:“拜见王后,拜见贵妃。”
虞稚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只见被宫人扶进来的雍容女子衣着庄严而华贵,步伐从容,仪态万千。
毕竟是能生出齐国最美公主的女人,姿容必定不差。但这位王后比之南玉瓒,更多了几分威严,不苟言笑的模样令人望而生畏。
谢贵妃站在这位王后娘娘身边,气势弱得就像一个搓脚婢。
齐国王后,也就是太尉裴弼的嫡出女儿——裴琇。
据闻裴琇与裴弼有极深的隔阂,别人都是女儿做王后扶持父亲,她却屡次找父亲的麻烦,连带着南玉瓒也对外祖父毫无敬意。
裴琇深沉的目光横扫大殿,踱步向最高位走去,随意地张开红唇:“平身吧。”
众贵女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生怕做错了分毫,就惹恼了王后。
待众人都落座。
谢贵妃巧笑嫣然地看向裴珠月:“珠月真是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了,说起来弘儿还比景儿小呢,这就成婚了,景儿与珠月的婚事,姐姐打算什么时候办呢?”
一听这话,裴珠月便羞得小脸通红,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裴琇在看向裴珠月的时候,眼中终于多了几分笑意。但虞稚看得出,这种笑意并非出于喜爱,而是……容易掌控。
只见王后娘娘微不可见的一笑:“这都是孩子们的事,让孩子们决定吧。”
“唉,孩子总是贪玩儿的,今天一个想法明个儿又是一个想法。”谢贵妃幽幽喟叹,“近来景儿不是常与于家嫡女出游吗?姐姐,妹妹知道你喜欢珠月这个儿媳妇,才想提醒你,莫要再拖延了啊。”
于家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让庶女去勾引她儿子吗?于家嫡女休想再得偿所愿,一个小小的奉常还想把尾巴翘上天不成?
裴珠月乖巧地笑道:“多谢贵妃娘娘的关心,景哥哥说他与于小姐不过是普通朋友。”
谢贵妃掩唇娇笑,满头流苏摇曳:“珠月你这就不懂了吧,于碧云与弘儿还是第一次见呢。”
闻言,裴珠月的笑容有些僵硬,暗暗剜了虞稚一眼,吃了她的心都有了。
裴琇深思片刻,环视大殿:“谁是于家嫡女?”
虞稚起身走到大殿中央行礼,声音清澈从容:“于家嫡女于安歌,拜见王后娘娘。”
行礼的动作行云流水,一丝不苟,寻不出半点错误。不卑不亢,毫无慌张之意,做派堪比皇室公主。
这不禁让裴琇多看了几眼,唇角笃然地勾起。
果然啊,以南景的心性,又怎会与寻常家的小姐走得近。这于家嫡女,的确是比裴珠月那个蠢货,更招狼子野心者喜欢。
就是长得不怎么样,那般浓妆艳抹都姿色一般。
“瞧瞧,这仪态这做派。”谢贵妃继续添油加醋,把虞稚往火坑里推,“本宫要是景儿也会无比欢喜。”
南景是裴琇养子,裴琇若想做大齐太后,必须有裴家的支持,便必须让南景与裴珠月成婚。
任何破坏者,都是必须拔除的肉中刺。
虞稚知道,她若想离间裴家与齐王,不仅仅是要接近南景,更要获取王后的青睐。
谢贵妃的话刚落,她便从容不迫地启唇道:“王后娘娘,景殿下是知书达礼的谦谦君子,民女虽称不上君子,却也知君子不夺人所好。与景殿下仅为君子之交,不曾有非分之想。”
稍稍停顿,又接着说:“自古以来婚姻皆是父母之约媒妁之言,王后娘娘乃国母,没有娘娘点头,景殿下与民女都不敢擅作主张。”
王后很明显更喜欢听话的人,这个时候就要怎么谦卑怎么来。原本可以借机捅回谢贵妃一刀,因怕王后忌惮,便只说到了这儿。
话音未落。
“于小姐说得对。”
南景忽然出现在了殿门外,跨步走入,乖顺地朝高位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儿臣的婚姻大事全凭母后做主,儿臣绝不敢擅作主张。”
裴珠月听了这话,当即心花怒放。
“瞧你把这俩孩子吓得。”裴琇笑意冰凉地看向谢贵妃。
聪明如她,又怎会不知谢贵妃在拿她当刀使?于家的野心再大,能有谢家蒲家大么?
谢贵妃干干地笑了笑:“本宫只是随便说说罢了,都别跪着了,快些起身吧。”
话落虞稚与南景纹丝不动。
“姐姐,他们在等你发话呢,妹妹都唤不动。”谢贵妃依旧笑着,心下却有了几分怒意。想整治一下于安歌,没想到不仅没成功,反而像吃了苍蝇般恶心又不能吐。
裴琇微微抬手:“都起来吧,想来时辰差不多了,都准备准备去重华殿吧。”
说罢便起身,在众贵女的恭送下,与谢贵妃一道离开。
南景朝虞稚作揖,姿态疏离,语气却温柔而充满歉意:“都是我鲁莽,给于小姐添麻烦了。”
虞稚淡淡道:“既是朋友,不算麻烦。”
闻言,南景的眼中满是笑意,还欲说什么就被突然插进来的裴珠月拉走了。
约莫一刻钟后,几名宫人出现,带领着众贵女行过长长的宫道,前往重华殿。
距离重华殿越近,周身忙碌的宫人便越来越多,众多禁卫军把守。宫人分不同的几条路,将王室宗亲,文臣武将,女眷等分批引入大殿中。
偌大的重华殿内挂满红绸,虞稚等贵女坐在很远的位置,几乎看不清高位上的人。
方才还赖在南景身边不走的裴珠月,此刻也不得不坐在这里。
裴珠月与虞稚身边的贵女换了个位置,冷笑着道:“于安歌,你最好不敢有非分之想,否则你整个于家都得倒霉。”
虞稚闻言不语。
她何止有非分之想,她的非分之想大着呢,可不仅限于接近南景。
被无视的裴珠月变本加厉,语气愈加刻薄起来:“记清楚你的身份,即便景哥哥真的喜欢你,你也不过是一个妾,就像你那个不要脸的姐姐一样。”
裴珠月自以为可以伤到虞稚,其实虞稚半点感觉也没有,只当是只苍蝇在耳旁飞舞。
就在此时。
“王上驾到——!王后驾到——!”
随着太监的声音落下,身着一袭红黑色长袍的中老年男子映入眼帘。
虞稚在众贵女中俯身行礼,森凉的目光掠过齐王。
齐王与曾经的幽侯有几分相似,身形魁梧微胖,容貌庄肃,被冕旒冠起的头发有几缕银丝,行走间颇有一国之王的威严。
大约是虞稚的目光太过于凌厉,齐王察觉到了不对劲,不禁瞥了众贵女的方向一眼。
当他看过去时,那里只有一群风华正茂的小女子,并没有任何不妥,只好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