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时。
冬儿说:“小姐,我听说大小姐已经醒了,但是高烧不退,陆姨娘都急疯了,老爷却还没回来。”
虞稚闻言不置可否,低头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晚饭。
鸣珂一脸怨气地盯着破碎的白瓷碗片儿,今晚上他没吃到肉,又因为捏碎了碗被训了,心情极差。
晚饭后,冬儿认真地收拾桌子。
秋儿从外面进来,将一个布包放在桌上,低声道:“小姐,您要的铁物。”
打开布包,里头全是铁质的物品。有铁簪,铁圈儿,铁质摆件,铁碗等等。
“嗯。”虞稚轻应了一声,拿起布包转身向二楼走去。
不用多吩咐,两个丫头就知道,小姐又是不让任何人上去,她也不会再下来了。
为了明天能够吃上肉,鸣珂烦躁地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儿,便老老实实地去学写字了,趴在雪地里,用手指乱画。
怎么也记不住,急得他直抓头发,把头发抓成了鸡窝。
两个丫头相视一笑,洗碗筷去了。
二楼之上,虞稚坐在桌旁,仔细地给这些铁器分类,嫌弃地丢了几个。
许多铁都不纯,有的更过分,居然只有外表薄薄的一层。
最后的红霞散去,暮色迭起,窗外又飘起了白雪,清冽寒冷的风吹入,撩起她的缕缕墨色青丝。
只见她伸出了双手,纤细如玉的手指微拢,数件铁器浮动起来,空气扭曲,一点一点地融化,在调动下合成铁球。
起身将铁球放进柜子,顺手点起烛火坐回去。
温暖的光芒映上她淡漠的侧颜,她微斜着头,手执毛笔和铁尺,在宣纸上画着草图。
雪越下越大,寒冬的夜冷得刺骨,就连铜皮铁骨的鸣珂都受不住了,从窗户爬进来,缩进地铺里去。
又过了两刻钟,虞稚才起身收好图纸,吹灭烛火,上床榻歇息。
她有些日子没去赌坊了,也不知那人何时才能来见她……
想着想着,虞稚的意识模糊起来,在极不安宁的黑暗中紧蹙纤眉,一如往常般陷入噩梦。
夜深了。
雪没有停,风停了,万籁俱寂。
模模糊糊中,金属的波动侵入四肢百骸,虞稚唰地睁开双眸,斜首望向门的方向。
她听到了几声极轻的落地声,可见是轻功绝佳之人,很有可能是影卫和杀手。
虞稚的心神微凛,戒备起来,手摸向枕下的匕首。
如果是影卫,那便是她等待已久的人来了。如果是杀手,那就是陆芙眉派来杀人灭口的……
“吱呀——”
门被人轻轻推开,然而这破门再轻也会有声音。推门的人显然愣了一下,遂破罐子破摔,迅速完全打开,踱步而入。
来人身着暗金色锦衣,黑发高束,清隽的脸在夜色中忽明忽暗。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沉笃而锐利,泛着似有若无的妖气。
仿佛他的每一句话都会骗人,你却不由自主地被他牵着鼻子走。
他不用环视,便知晓床榻的位置,缓缓踱步走去。
熟睡的鸣珂鼻子耸了耸,嗅到了陌生人的气味,却又懒得起来。
忽然——
“唰唰唰!”
纱幔骤然飞扬而起,数十只飞镖凌空射出,带着危险的寒光,直逼来人袭去!
电光火石之间。
不等来人躲避,影卫也来不及救人,飞镖便描着边擦身而过,瞬间钉在后方的墙上,形成人的轮廓,惊落一滴冷汗!
只见一袭雪白里衣的少女斜倚在床榻上,青丝飞扬,黑眸明彻若冰潭,淡漠地微勾唇角:“你终于来了。”
来人正是她费尽心思招来的,金氏掌门人——金满堂。
望着眼前活生生的人,一向自诩沉稳的金满堂滞住了,瞳仁微缩,震惊的涟漪层层。
九国联军,攻陷机关城。
这个本该尸骨无存的女子,居然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
初见樊塬之信,他还以为这世上又要出第二个虞千代了,没想到竟然还是她……
除了她和曾经震慑九州的虞天师,谁还能一次性射出十余支飞镖,支支精准无误,恍若作画?
鸣珂从棉被里腾坐而起,虎视眈眈地盯着金满堂,口中吠声阵阵。这死男人居然打扰他睡觉,不可原谅!
“我不是鬼,不用这么看着我。”虞稚低声一笑,缓步走向金满堂,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在桌旁。
金满堂也跟着笑了,笑得精神恍惚,不自觉地呢喃着:“这样都能活下来,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整个王朝都被颠覆了,偏偏她一个小姑娘成了漏网之鱼。若是被九国知晓,怕是得吓得尿裤子呢吧。
毕竟当年虞天师可是令九州闻风丧胆的人物,虞家机关术,得之便可执掌天下。
得不到便毁去,没想到没毁成。这样大的祸患,迟早把九国翻个底朝天!
虞稚敛起嘴角的弧度,微微挑眉道:“废话少说,十年前的话还作数吗?”
恰好在十年前,虞稚只有七岁,因为太无聊,一时走岔了路,一眼瞧出端倪,整得金玉坊亏损,差点被追杀。
那时的金满堂还是少年,却已长成了奸商的模样,三言两语将她忽悠了过去,不仅挽回了亏损,还许诺她踏进金氏商铺便一应免费,实时掌控她的动向。
那时金满堂提议与她合作,她制造暗器机关,他出售,获利五五分。
当初的虞稚又怎会缺钱?自然完全不感兴趣,一口拒绝。
如今,她要做以前嗤之以鼻的事了。
“我早猜到你要这么说。”金满堂勾唇一笑,眯起惑人的丹凤眼,无奈地摊了摊手,“可现在已经时过境迁了,你去看看,这世道谁还敢贩卖暗器机关?只要沾上一点儿,就要成为九国的眼中钉。”
他摇摇头:“我可只是一个本本分分的普通商人,一介屁民罢了,我害怕啊。”
本本分分的普通商人?
虞稚不知这世上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的细作暗桩遍布九州,渗透庙堂与民间,巨大的情报网之下,一个消息价值万金,赚得盆满钵满。
难道这就不危险了吗?比起那些,卖暗器算什么?
这活儿金满堂是肯定不会放过的,他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为了体现自己的困难,多分点金,多占点人情。
和奸商打交道,最怕的就是一开始就低人一步,然后彻底陷落在他的网中。
深知其意的虞稚立刻起身:“那便罢了,我去找其他人。”
“除了我,天下你找不出第二个敢接这活儿的人。”金满堂笃然地抬起下巴,指尖轻敲桌面,丹凤眼中泛着精光。
鸣珂望着这两个把他当空气的人,想冲上去抓花他俩的脸,却又没那个勇气,只能搁那儿干生气。
“说得对。”虞稚的神色晦暗不明,“除了你,天下也没有哪个商人想要无上的权势,敢助我横扫九国,统一天下。”
如此直白地道出目的,虞稚一点儿也不害怕,不然她也不会让金满堂知道自己还活着。
她与金满堂并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可以笃定他不会出卖自己,但她必须赌一把。用虞家曾经的辉煌,和他的野心,赌他会与自己合作。
毕竟一手将金氏扩张到如今盛况的他,是不会为了蝇头小利,放弃未来那块巨大的肥肉。
话音一出,金满堂轰然起身,心神大震,又惊又疑地盯着虞稚,呼吸急促。
片刻后轻笑一声坐下,抬手给自己倒茶,口中啧啧有声:“我就知道,你这个贼船,上不得啊。”
不过他也猜得到,毕竟是虞天师的独女,又怎会仅为了区区钱财与他合作。
虞稚岿然不动,黑眸静若凛渊:“富贵险中求,不是吗?”
“你想做女皇?”金满堂将茶杯递到唇边,发现已经凉透了,又面不改色地搁了回去。
“不,我会找个合适的人选。”
女皇?虞稚没那个本事,她已经不是大晋那个众星捧月的她了。她去哪儿找兵权?去哪儿收拢权势?那岂不是要走一条举步维艰的路?
谁做皇帝她不在乎,她要的只是将九国夷为平地罢了。
闻言,金满堂微微垂首,似乎在思考她的提议,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且细听,会发现他敲的是一首曲子。
“我要平等透明的合作,钱财五五分,双方不能有任何隐瞒,不能擅做主张,更不能,背叛。”
虞稚伫立在黑夜中,一字一顿,清冽的嗓音掷地有声,“赢则君临天下,输则……大难临头各自飞。”
最后一句话令金满堂失笑,他耸了耸肩膀:“可这事儿真的不好办呐,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就等着她说没有,他好占据主导权,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牵着她的鼻子走,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虞稚答非所问:“这么说,你同意了?”
“当然了当然了。”金满堂单手撑着下巴,笑得眯起双眼,“能和天师之女合作,那是神仙对我的恩赐,怎敢拒绝?”
得到肯定的回答,虞稚没心思与他谈笑,言简意赅地道:“大约明后日,齐国的皇族门阀会齐聚琼葩阁,你只需要拿我做的暗器去拍卖,届时有人在大庭广众前买下,便撕破一个口子,从此不必再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