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武场上的薄雾还未散去,二人一前一后骑马离去,皆未被宫人和禁卫军察觉。
之前虞稚以为练武场可跑马的地方很小,如今自己骑上马往深处走,才知道原来后面还有一块广阔的草地。
今日并不是一个骑马的好日子,因此这儿空无一人,远处的禁卫军也看不真切。
虞稚安静地骑在马上,一语不发,似乎心情不好。
南景便不断地找话题安稳她,还给她画大饼:“等一切尘埃落定,安歌就可以在王子府中平安度日,观月赏花,抚琴起舞,没有任何人会来打扰安歌。”
闻言,虞稚仿佛被他说动,淡淡地转眸看向他,将讥诮藏在眼底。
说得真好听,怕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又要说自己身处险境,必须她出力辅佐,直到压榨完她最后一丝价值,再将她丢弃。
“安歌……”
南景见四下无人,又是独处的好机会,便越发大胆起来,“其实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被你深深地吸引了……你让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你并不属于这里。是上天开了个玩笑,才把你送到我的身边……”
言下之意便是说,若是在以前,虞稚与他是根本不会结识的。
大晋覆国,虞家被屠,她流离失所,都是天老爷为了让她遇到他,而牵线搭桥。
多么自私而又浪漫的情话。
可惜虞稚的眼里心中从来都没有这些儿女私情,这些话在她听来,恶心至极。
若上天真开了这个“玩笑”,她必要踏破凌霄,再将南景挫骨扬灰,终自刎,才能谢大晋的万千英灵。
虞稚微微低眉,冰凉地勾起唇角,在南景看来她就是害羞了,无数甜言蜜语轮番轰炸。
却没有看到,虞稚的另一边手垂下,指尖旋动,一缕铁水化为刀锋,一点点割断马镫上的绳子。
绳子陡然断裂,她的双脚便失去平衡,慌张无措之际拽紧缰绳,引起马儿受惊扬起前蹄,一声长鸣:“嘶嘶——!”
“啊!”
虞稚爆发出短促惊呼,整个人被马颠起来,不受控制地向一旁倒去。
南景大惊,在瞬间想到英雄救美的法子。猛地一蹬马背,纵身向虞稚扑过去,凌空抱住她,二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因有南景做肉垫,虞稚毫发无损,一直盯着他的神情变化。
他有一刹那的沉思,随即痛咛出声,面上满是隐忍地痛苦之色,急切地询问:“安歌安歌……你…嘶……你没事吧?”
“你受伤了。”
虞稚爬起身来去抓他的手臂,经过几日焦偃的教导,她一摸便知他根本没事,最多擦破了点皮。他这幅模样装得,跟手臂断了似的。
“我…我没事……”南景艰难地抓住虞稚的手,含情脉脉看着她,“只要安歌没事就好……”
不远处的鸣珂蹲坐在假山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影帝影后飙戏。
“你何苦这样……虞稚神情感动,快速挣脱他的手,转而去扶他,“快,快起来,叫太医……”
“不,安歌,我的伤一点也不重要。”南景又一次紧紧握住她的手,“重要的是,你明白,我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你就是我的生命!”
“我明白……我明白……”虞稚眼中泪光闪动,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轻轻拭了拭眼角。
“你不明白!”
南景越说越激动,双手捉住她的手放在心口,双目盛满柔情蜜意,逐渐靠近她,“安歌,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就让我陪伴你一生一世吧……”
他明白此时正是女子动情之时,不趁热打铁,下次就不知又是什么时候了。
虞稚强忍住打他的冲动,尽量把目光放柔和,笃定地启唇:“好。”
闻言,南景顿时喜上眉梢,激动地揽住她的腰肢,整张脸迅速向她逼近:“安歌……”
“!!!”
没想到南景竟然如此大胆,虞稚的身子微僵,想推开他,可现在推开南景必会起疑心。
就在她进退两难之际。
“哒哒哒——!”
一阵急鼓般的马蹄声炸响,分明只有四只马蹄,却跑出了千军万马之势。
惊得南景迅速放开虞稚,紧张地环顾四周,急声道:“安歌,我们现在还不能被别人发现。我这还需要看太医,就先走了!”
说完便扶着手臂疾步离开。
像极了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情景。
虞稚讥诮地扬起唇角,正准备从地上站起身来,一人一马便闯破层层雾气,来到了她的面前。
“殷九策?”
她万万没有想到,马上之人居然是殷九策,他怎么来了?为何这般凑巧?
殷九策停住马儿,垂眸睨了她一眼,朝她倾身伸手。
虞稚想也没想便把手递上去。
谁知。
“啪!”
“……???”
她的手居然被他拍开了。
殷九策转手丢给她一张手帕,狭眸中溢满嫌弃:“擦干净。”
虞稚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的手不脏啊?将军大人果然阴晴不定,猜不透猜不透。
不过他让她擦她就擦擦好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鸣珂盯着殷九策走上前来,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个男人在暗处看了半天了。整天跟个跟屁虫似的跟着凶女人,一看就没怀好心。
不过看在这个男人救过凶女人的份上,他就勉为其难容他些时日。
殷九策正想拉虞稚起来,她便自己起来了。
因为刚摔了一跤,现在她的衣裙上满是霜雪和泥土,有几分狼狈。
只见他意味不明地眯了眯狭眸,语气有些不好:“牺牲还挺大。”
“啊?”虞稚怪异地转头,他撇过脸去不说话,她便没有再追问,自顾自地道,“南景已经上钩了,等南景和裴家联姻,我们就可以对裴家下手了。”
没了裴家,齐王就是一个空壳,换个君王易如反掌。
闻言,殷九策仍旧冷着脸,不紧不慢地骑马前进。不离开,也不搭理她。
气氛忽然变得诡异。
虞稚实在想不明白他又发什么毛病了,但以免这个小气婆又撂挑子,她还是找话题打破沉默:“南昱的事你听说了吗?那个法子算是你教我的。”
殷九策眉梢一跳,不经意间间四目相对,恍然中仿佛看到了幼时的小虞稚。
“我还记得,那日下了学,我去找你,居然看到你和周铎他们打了起来。你以一挑众,竟毫发无伤。”虞稚遥遥地望着雾气,满眼都是回忆,没注意到身旁人一直凝视着她。
该怎样形容那种惊异呢?
她眼中的小怂包,内里竟然是一头凶猛的狼,满身戾气,好像要把周铎给吞吃入腹般。
但她不仅不害怕,还为他感到高兴,他终于有勇气反抗了。
“在我想着如何帮你脱罪的时候,他们把你带到陛下面前,你亮出自己的满身伤痕,竟然说是他们打的。”
一个伤轻,一个伤重,陛下当然是信伤重的了。不仅重罚了周铎等人,连带着九宜宫那些胡作非为的太监,一并处理了。
那时的小虞稚被他的聪慧给惊到了。
若不是周铎等人将此事闹大,陛下也不会接见他,他更没有机会将冤情说出来。
他厚积薄发,一举成功,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敢明目张胆伤他了。
虞稚黑眸氤氲如雾,声音很轻很轻:“也是那个时候开始,我真心地把你当做好朋友了。”
是好朋友,而不是一个受她保护的弱者。
说到这儿时,他们已经走入了禁卫军的视线内。虞稚最后看了殷九策一眼,微微颔首,转身向另一边走去。
殷九策端坐在马背上,狭眸幽深,久久地望着她的背影。
她不会知道,其实他忽然那么做,也是“算计”她的其中一桩戏。
约莫是在大晋皇宫的一条宫道上。
他照常跟踪小虞稚,见她在御花园中追蝴蝶,一路追到宫道上遇到了北夜决。
“爷爷爷!”
小虞稚甜甜地唤了一声,唤得北夜决满脸笑容,慈爱地摸摸她的脑袋,与她说了几句什么。
待他走近,便听北夜决道:“阿稚啊,听说你最近和那个幽州质子玩得很开心,还常送他回宫,他哪里让你这么喜欢?”
在此之前北夜决还曾试探过他,大概是怕他接近虞稚别有意图。
“唔,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小虞稚歪了歪头,认真地思考道,“他很特别,很诚实,也很可怜,也……有点神秘。”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不过最近我有点不喜欢他了。”
他听到这话时心头一阵冰凉,果然不愧是万众宠爱,喜新厌旧的小公主吗?
北夜决笑眯眯地问:“为什么啊?他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吗?”
“也不是……他始终没有变。”小虞稚抬起晶莹闪烁的双眸,“但正是因为他没有变,我才觉得不喜欢了。”
接下来她的话,他记了十年。
“爷爷爷,如果一个始终停滞不前,只想依靠别人的帮助而活着,那我一定不会喜欢这样的人的。”
他愣住了。
以前他只把她当做又傻又蠢的寻常小女孩般哄骗,被她天真烂漫的笑容吸引,也不过是贪恋美好事物而已。
这寥寥两句话,彻底改变了他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