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射考场。
虞稚低头记录着被试者成绩,毛笔在纤指间不急不缓地游走。周身沉静,似乎与身边的纷扰相隔万里。
每一个人上台都要瞅一瞅鸣珂,把鸣珂都给看烦了,便发出吠声恐吓他们。
见证他实力凶悍的众人惊得步步后退,严重干扰了考场的秩序。
鸣珂毫不意外地收到了虞稚冰凉的眼神,他只好噤了声。为了不继续被这些人当做珍惜动物参观,他飞蹿到长廊去玩耍了。
裴珠月一直盯着鸣珂,一见他离开虞稚,立马叫上侍从跟去。
南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为了裴家的支持还是跟了上去。
只见鸣珂独自倒挂在栏杆上,双手抱臂,似有若无地注视着虞稚的方向。
耳畔突然想起人声:“嘿,小东西,想不想吃糖葫芦啊?”
小东西?
鸣珂小脸一垮,充满邪气的眼睛扫过裴珠月,顿时叫她浑身一凉。
裴珠月吞了口唾沫,鼓起勇气摇了摇糖葫芦:“要不要吃啊?都是你的喔。”
闻言,鸣珂冷淡地看了看糖葫芦,便一言不发地转过头去。
他喜欢吃肉,不喜欢吃甜的东西。不过要是凶女人买给他,他倒也不是不能勉强吃下去。
至于其他人就算了吧。
裴珠月被鸣珂无视,转头就把火气撒在侍从身上:“一群废物,让你买个吃食都不会,这下怎么办?”
侍从惶恐地低下头。
南景随即走上前来,裴珠月顿时收起凶相,小碎步凑上去撒娇:“景哥哥,为什么他不喜欢糖葫芦嘛,你说他会喜欢什么?”
“听说他是狼孩,狼自然喜欢吃肉了。”南景尽量用温柔的神色回答。
“听到没,快去买肉,本小姐今天一定要把这个孩子哄回去。”裴珠月当即吩咐。
吵死了。
鸣珂不高兴地拧起眉头,一个跟斗翻下去,几个跳跃便跑远了。但不论他怎么跑,都是在能够看到虞稚的范围内。
“诶?他走了,景哥哥,我们快追!”裴珠月拽起南景的衣袖就追,错过了南景极致厌烦的表情。
跑过两个长廊,裴珠月便又找到了鸣珂,立刻上前去搭话:“小弟弟,你跟姐姐走好不好?你看于安歌对你那么凶,我就温柔多了。我还很有钱,每天都可以给你买好多好吃的,怎么样?”
对鸣珂而言,这个女人根本就是在念经,吵得他头疼。
他忽然明白了凶女人的好处——话少。
鸣珂再次一溜烟蹿右。
裴珠月气愤地跺了跺脚,很快拿到侍从买回的肉食,继续追鸣珂去了。
“你看啊,是牛肉干,还有肉包子,你喜欢吃哪个?”裴珠月拿着吃食在鸣珂面前晃来晃去,企图引诱他。
但是现在的鸣珂已经不是从前的鸣珂了,他是爱吃,但他不是饭桶,谁给的吃食都吃。
这个女人死缠烂打,鸣珂已经忍无可忍了,猛地张开血盆大口:“嗷呜——!”
“啊!”
裴珠月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一声跌坐在地,被赶到的南景扶起。
她扑在南景的怀中哭诉:“呜呜呜……景哥哥,他想要咬死我!他要咬死我!景哥哥,你要为月儿报仇啊!”
南景的额角青筋抖动,恨不得掐死怀里这个满脑子都是草的人。
但他现在不得不忍辱负重,柔声安慰:“算了吧月儿,这样的狼孩野性未脱,就算跟了你,日后也会危害你的。”
“什么算了?景哥哥,他可是差点吃了我啊!月儿绝对不会放过他!”裴珠月自认为南景已经对自己情根深种,已经不像曾经那般好说话了,娇蛮任性暴露无遗。
鸣珂出去溜了一圈,终于还是发现待在虞稚身边最舒服。被人看就被人看吧,又不会少块肉。
一整个上午虞稚都坐在高台上记录,手腕都写酸了,直到正午时分才结束。
下午还有一场测试,她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疼。
虞稚从软垫上站起来时差点跌倒,双腿已经跪坐得麻木,幸好有鸣珂及时扶住她,不然她就真的要丢脸了。
台下众人齐齐退出飞鸿台,虞稚也收拾好卷簿准备离开。刚走出骑射考场,就被裴珠月带人截住了。
鸣珂小脸一黑,怎么又是这个女人啊,她吃饱了没事干吗?
虞稚清冷地抬眸,用脚趾想也知道裴珠月为何而来。
故此,在裴珠月一开口就是:“于安歌……”时,虞稚纠正道:“裴家就是这样教诲儿女的么?裴小姐虽出生名门却无品阶,你应该尊称本官少师,并向本官行礼。”
恰巧裴弼从另一边踱步而来,闻言沉声道:“月儿,不得无礼。”
“爷爷!爹爹!你们不知道,于安……于少师身边那个小狼崽子差点把月儿给吃了,你们要给月儿做主啊!”靠山来了,裴珠月更有了底气。
裴珅不屑地扫了虞稚一眼,对这个以色魅惑君王的女人轻蔑至极,但表面功夫不得不做:“月儿,向于少师行礼。”
裴珠月欲言又止,悻悻地咬了咬下唇,极其勉强地屈膝:“参见……参见于少师。”
确保自己女儿没有错后,裴珅才质问道:“于少师手下人攻击珠月,不知于少师作何处置?”
看似在问虞稚的意见,但侍卫重重包围,又有太尉左尉官威压制,分明不给虞稚选择的余地。
相隔五六米远的另一边,于碧云瞥了深陷祸事的虞稚一眼,施施然走到殷九策面前:“云儿见过上将军。”
殷九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余光注视着虞稚的方向。
“上将军,安歌妹妹好像有麻烦呢,将军要不要帮帮她啊?”于碧云试探着问道。
自从于安歌入宫做了少师,上将军入宫都入得勤了。于碧云倒是希望其中没有干系,但她还是想试探一下。
“与我何干。”殷九策凉薄地敛眸,毫无留恋地离开飞鸿台。
这点小事能难倒虞稚?
至于裴家的账,日后再慢慢算。
“云儿只是忧心安歌妹妹嘛。”于碧云见此喜上眉梢,忍住笑意道,“不过想来王上那般宠爱安歌妹妹,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二人渐行渐远。
裴弼沉着脸站在裴珅旁边,还在思考殷九策的所作所为。
裴珠月倨傲地俯视鸣珂,他不是无视她的招揽吗?那就去死吧。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而裴珅则等待着虞稚的回答,这个女子恃宠而骄,竟欺负到裴家的头上,不给她点教训怎么行?
虞稚微挑眉梢,冷静道:“攻击?请问左尉大人,裴小姐可曾受伤?”
“没有,但是我受到了惊吓。”裴珠月气势汹汹,“他一个小奴才居然恐吓本小姐,他该死!”
鸣珂眯起琥珀色双眸,悍野邪气迸射而出。
“他的命再不值钱也是命,仅凭裴小姐的一面之词就想定罪,大齐律法何在?”虞稚的声音平稳而清冷,泛起惊人威慑。
裴珠月立马说道:“景哥哥也看到了!对不对景哥哥?”
一时间,裴珠月和虞稚都朝南景看去。
南景的心下一沉,迅速思考作出权衡。他刚抓住虞千代的心,若此时让她痛失这个狼孩,她或许会对自己失望至极。
而裴珠月对他情根深种良久,很容易哄好……
于是,南景选择了摇头:“我没有看见。”
裴珠月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方才景哥哥分明就在旁边,他为什么要撒谎?难不成他还惦记着于安歌?
围观者中有不少是被裴珅刻意针对踢出,心怀不满的,如今再见到这等事,自然是哗然一片。
“这位小姐气焰如此嚣张,哪里像是被惊吓到的样子?分明就是仗势欺人!”
“难道高官贵族的命就是命,平民的命就是草芥吗?”
“这究竟是南家大齐,还是裴家大齐?”
最后那句话不只是谁说的,可吓坏了裴珅,这等罪名可不是他能担待得起的。
当即对裴珠月道:“珠月,这不过是小孩子打闹罢了,何必放在心上?走,随爹回府。”
“爹……”裴珠月气得直跺脚,咬牙切齿地瞪了一眼虞稚和鸣珂,拽着南景走了。
望着这个心飞出去的女儿,裴珅重重地叹了口气,用警告的目光掠过虞稚,跟随裴弼离开飞鸿台。
裴弼此刻满脑子都是殷九策,完全没有在意身旁人在做些什么。
待裴家人离去,众人还在议论纷纷。
“那个左尉分明就是任人唯亲,像周兄这样武艺高绝之人,居然也能落选,真是令人愤慨!”
“什么任人唯亲?我看他就是不把我等当回事,手握职权胡作非为!”
“罢了罢了,齐国庙堂太高,容不下我们。”
虞稚看着这些义愤填膺的人,黑眸明彻如渊,一片了然之色。
裴家在高位上待久了,早已忘记了人心的重要性。
惹恼这些未来的贤才良将,他们已经败了。
虞稚踱步走过大道,淡淡道:“鸣珂,狗吠声再难听,你也不要咬回去,不然就甩不掉那些疯狗了。”
鸣珂认真地点了点头:“唔。”
他就是一时没忍住,谁让那个女人那么烦人。还说他要吃了她?他的品味才没有那么低呢,他也是挑食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