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虞稚看着在廊下写字的鸣珂,声音淡然如水:“陆姨娘和大小姐近日在做什么?”
秋儿回道:“陆姨娘还在禁足中,大小姐……近两日都出去了,好像是与哪家小姐游玩去了。”
游玩?于碧云会如此安生吗?
“我听说老爷还抱怨小姐不出门呢。”冬儿在一旁插话道,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叠请帖,“您瞧,各家千金公子的请帖都积了这么多了,小姐您去吗?”
虞稚抬眼接过,淡淡地掠过每一张请帖上的名字,大多都是些小官富商的子女,不必理会。
她现在需要接近的是掌握权势者,为达目的,可不择手段。遂嘱咐道:“若有王子公主,或是三公子女的请帖,要特别告知我。”
“这个小姐不说奴婢们也知道。”冬儿请帖拿过来整理好,又当回了柜子里。
秦三握着扫帚杵在原地,戏谑地盯着写字的鸣珂,忽地没忍住:“噗嗤!小毛孩,你这写得是什么啊?”
鸣珂猛地捏断枯枝,气呼呼地回头,睁着悍野双目,咧开血盆大口恐吓秦三。
“吓唬谁呢?想用口臭熏死我啊?”秦三毫不畏惧,吊儿郎当地抖着腿,“哎,你知道你这写得是什么吗?”
闻言,鸣珂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个字,盯着盯着便憋红了脸,浑身崛起倔强劲儿——
“鸣、珂!”
囫囵吐出地两个字却格外清晰,不禁令虞稚诧异地挑眉,经过这几天的努力,这小家伙终于能念清楚了。
冬儿忍不住称赞:“可以啊鸣珂!念得真好!”
鸣珂登时得意地撅起嘴,不屑地朝秦三哼哼:“哼!”
秦三惊讶地砸了咂嘴,无奈笑道:“得,您厉害,您厉害噢。”
检查完鸣珂写的字,虞稚又回到了卧房,直到吃午饭才又下去。
吃完午饭,两个丫头照例开始收拾,去后院洗碗了。
虞稚刚要走,就见秦三从旁边轻手轻脚地跳了出来,脸上是藏不住的喜色。
一瞧这喜色,虞稚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果不其然——
“小姐,那管事果真来求我兄弟,好说歹说地让您回去呢!”
秦三的神情话语中充满了激动,简直对虞稚刮目相看,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位大小姐是给将军府的人下降头了吧,人家哭天抢地,好像她是人亲妈似的,不回去就活不成了一般。
然而虞稚并未露喜色,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不咸不淡地吐出两个字来:“不急。”
说回去就回去?先让那管事多吃点苦头再说。
秦三略作思索,应道:“好嘞!”
言罢,虞稚便又上了楼,让鸣珂蹲在外面,谁靠近就打谁。
鸣珂一边抱着一笼包子啃,一边尽忠职守,丝毫不懈怠,腮帮子鼓着东张西望。
拐角处,秦三的头刚刚探出来,就被鸣珂用眼神警告,讪讪地缩了回去。
秦三靠在墙上摸了摸下巴,他实在是好奇这位小姐在里边儿干什么呢,可惜这个没脑袋的煤球搁那儿做门神,怎样才能引开呢……?
一刻钟后,秦三再次出现在拐角处,这次他手里多了一只烤鸡,他知道这个煤球最喜欢烤鸡了,一准儿能引走!
刚啃完肉包子的鸣珂嘴巴又空了,百无聊赖地瘫坐在地上,一边咂嘴一边抚摸肚皮,不禁认真思考:那么多吃食都吃到哪儿去了?
忽然,烤鸡的香味扑鼻而来,鸣珂无神的双目登时冒起绿光,一个鲤鱼打挺扑腾起来,直勾勾地锁定拐角的烤鸡!
后面的秦三听到动静,嘴角胜利地勾起,猛地拉回了烤鸡——
烤鸡!
鸣珂顿时急了,撒开丫子就要去追,刚踏出半步,他手上的铁镯就死死地嵌在空中,高举着手一个扑腾摔在地上,都摔懵了。
等了半天都没看到鸣珂,秦三狐疑地抿了抿嘴唇,轻手轻脚地挪过去,探头张望。
他居然看到那个煤球在与自己的手作斗争,仿佛是一场无实物的喜剧,拼命挣脱不得,还对自己的手发起脾气来,口中吠声不断,唾液乱飞!
秦三紧紧盯着跟中了邪般的鸣珂,心神揪起,好似快要接近什么可怕的事实——
“你在看什么?”
寒凉彻骨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匍匐在地上的秦三猛然抬头,登时对上了打开窗户,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的虞稚。
“嘶呃……”秦三惊得僵了僵,连忙把烤鸡往后头一塞,讪讪地干笑,“我我累了……爬会儿……不对,趴会儿!”
鸣珂也立刻安静了下来,举着手看向秦三,回想方才烤鸡所在的位置,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凶神恶煞地眯眼。
虞稚微微挑眉:“很好奇我在做什么?”
“没…没…没有!”秦三脱口便否认,然后在虞稚透彻的目光下,逐渐虚了起来,掐着小尾指,“是有……那么一点点点点啦。”
后面的鸣珂一蹦三丈高,歪着脑袋直叫唤:“嗷呜嗷呜嗷呜!”
打死他打死他!他没安好心!没安好心!
“你什么时候能向我证明,你绝对不会泄密,我就告诉你。”虞稚淡淡地说完,转头对鸣珂道,“你若为了别人的蝇头小利误了事,就一辈子别想在我这儿吃饭。”
说罢,关了窗户。
空气一阵寂静,两个人面面相觑,竟有惺惺相惜之感。
呸!秦三耸了耸肩膀,谁跟一个煤球惺惺相惜啊。不过……他究竟要怎样证明呢?要知道,这个世上可只有死人不会泄密啊……
时光飞逝,夜幕降临。
秦三又对虞稚说:“小姐,将军府的管事都三催四请好几次了,说只要您回去,给您当牛做马都行。”
“嗯。”虞稚又只是轻应,继续慢条斯理地吃晚饭。
沉默了片刻,秦三忍不住问道:“那您明个儿去吗?”
“去。”
为什么不去?好不容易混进去,万不可半途而废。今天不去,只为了警告某些人,别把她当病猫,惹不必要的麻烦。
又一天夜晚,虞稚再次坐在桌前,检查新制的一批暗器。
房顶上黑影掠过,金满堂的暗卫悄无声息地潜入,带走了所有暗器。
临走时,虞稚道:“让他帮我查一下,有多少人买上将军的人头。”
黑影颔首退出。
凌晨时分,她才浅眠了一会儿。
很快,秦三敲响了卧房的门,虞稚起床开始易容,迅速去了将军府……
二人披星戴月前行,踏上前日的路,很快便到了那个熟悉的胡同。
一切如旧,不同的是,那个管事此刻正焦急地东张西望,僵硬地双腿颤抖着,整个人提心吊胆。
直到看到虞稚的身影缓缓逼近,他的脸上才有了喜色,连忙迎了上去:“哎哟您可算来了,您昨个儿怎么没来啊?累着您了吗?”
管事走入亮处,虞稚才看到他的脸上鼻青脸肿的,肯定被人打过。
此刻极为勉强地笑着,肿着的眼睛半睁半抖,表情滑稽至极。
虞稚不咸不淡地反问:“你说我昨个儿怎么不来?”
“哎哟您看……这都怪我!怪我有眼不识泰山!小的错了……真错了……”管事一边讨好地笑着,一边强行挤出眼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小的吧……”
天知道这个肥婆怎么得了上将军的欢心,昨天没看到她来,便差莫玄来询问,得知是他赶走了,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毒打!
吩咐他一定要把她叫回来,偏偏她不来,晚上又被打了一顿……
他做管事这么久,还没受过这样大的委屈!
“不敢。”虞稚的黑眸沉若古潭,从容清缓的声音予人无限压力,“是管事饶了我才对,我可是差点就被‘送回家’了。”
闻言,管事顿时冷汗淋漓,吓得结巴起来:“这这……”
提起这个他就后怕,那两个被他派去灭口的家丁,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不仅如此还精神错乱,胡言乱语,真叫人胆寒!
他是千不该万不该惹上这个煞神啊,翠柳这个前车之鉴摆在那儿,他怎么就不知道吸取教训呢……
“别来惹我。”虞稚轻拍他的肩膀,与他擦肩而过,“好自为之。”
管事被她拍得屈膝,佝偻着身子僵直了好一会儿。
旁边的家丁小声问:“管事您没事儿吧?”
“本管事能有什么事儿?”管事瞪了过去,抬掌狠狠地拍在家丁的后脑勺上,“听见没,以后离这娘们远点儿!”
“是是……”
虞稚本要径直去府北,没想到行至半路,忽然看到几个家丁抬着板床走过来,板床上躺着的,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
那覆盖着的惨白粗布上,正隐隐渗出怵目猩红。
一张又一张板床与她擦身而过,有的手耷拉在外面,血迹干涸在僵硬的死白上,直叫人头皮发麻。
可家丁们的神色淡定,似乎这只是稀松平常的事罢了。
虞稚不禁放慢步伐,倾听他们的谈话。
“哎,你说他们究竟是被谁杀的?是上将军还是……?”
“我觉得不是将军,谁会大半夜爬起来乱杀人啊,只有外头那些不长脑子的人才会这么想。”
“我听说什么邪道丹药就需要人血来献祭……”
“呸呸呸!说什么呢,晦不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