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稚在暮色中踱步,青丝飞舞间黑眸幽深如渊。
这注定是一场互相试探的冗长博弈,谁败谁胜,犹未可知。
此时的将军府点起了夜灯,于夜色沉沉中泛起如碎星般的光芒,在偌大的府邸里显得那样渺茫孤寂。
她刚走到花园中,便听到一道冷厉的声音喝道:“前面是翠花吗?你给本管事站住!”
闻声回首,早上那位管事沉着脸走过来,指着虞稚的鼻子啐道:“你干了好事就想这么走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虞稚微微蹙眉:“我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跟我装傻是吧?”管事拽起虞稚的衣袖就往前面走,“你来!”
她利落地挣脱管事的手,声音清冷盛雪:“我自己会走。”
管事愣了愣,这翠花早上还唯唯诺诺的,这么快就变了脸,一副主子的模样!
“哟,翠花,你以为你把翠柳挤走了,你就飞黄腾达了?”管事满脸鄙夷,“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尊容,不过是一时走了狗屎运,你还真以为能走一辈子?”
又是这套说词,虞稚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她淡漠地抿着唇,不予理会。
待约莫半刻钟后,管事将她带到了练武场,大步走到一个破碎的水缸前,指着水缸斥道:“你好好看看你干的好事!这水缸很值钱的,卖了你都赔不起!”
虞稚扫了水缸一眼,瞧那破碎的痕迹,一看就是人为砸碎的,这管事是想栽赃到她身上,替翠柳报仇么?
“我看你也拿不出钱赔,今天的工钱就抵了!”管事嘴上振振有词,因拿捏虞稚而洋洋得意,“你明个儿就不用来了,来了我也给你轰走,将军府不需要你这样的蛀虫!”
“你凭什么说这缸是我破坏的?”虞稚的眸光寒凉摄人,“你亲眼见到了?”
管事被她震得怔了一下,遂恼羞成怒窜上心头,声音愈加拔高了:“今个儿是你在给水缸换水,不是你是谁?”
“我自晌午便被叫去了府北,你这水还未凝冰,定是在半个时辰内流出的。”虞稚字字无波无澜,却泛起惊人的气势,抬眸质问道,“我是飞过来砸坏的吗?”
“这……你……”
管事顿时没了底气,噎得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怒得青筋暴起,冷笑出声,“是我叫人砸的又怎么样?我说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
虞稚平静地看着他。
“你可知翠柳是我的侄女?我就盼着她飞上枝头变凤凰,我也好享享清福。可她因为你现在半死不活!”管事怒火冲天地吼道,“来人啊,把这个女人给我赶出去,以后不许她踏入将军府半步!”
一声令下,顿时涌上来两个家丁,强迫虞稚离开。
她一如既往地清冷平静,漠然地望着颐指气使的管事,启唇道:“我走了,你千万别求着我回来。”
“呵!”
管事霎时笑出声,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哎你们听啊,听她在说什么梦话?本管事要是后悔了,那我就是一条狗!”
说罢,厌恶地呸了一声:“滚!”
两个家丁推搡着虞稚,她后退半步躲开,冷漠地敛眸转身离去。
身后的俩家丁鬼祟地回头,管事笑得阴冷,暗暗作出抹脖子的动作,俩人顿时了然地点头。
管事心满意足地拢袖:“一个乡下的土丫头也妄想和本管事斗?简直是可笑至极!”
将军府后院。
“快走快走!”
两个家丁叫嚷催促着,在虞稚出了后院的大门后还不离去,一直尾随其后。
漆黑的胡同中光线黯黑,冷风幽咛着拂过,格外森冷骇人。
左边家丁嫌弃地打量虞稚厚实的背影,对旁边人道:“也不知道上将军什么眼神,如花似玉的翠柳不喜欢,偏偏青睐这种肥婆。”
“什么青睐?不过是一时走运罢了。”右边家丁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抽出粗绳,狠辣地咧起唇角,“不过这运气……是要走到头了……”
“这体格,要费点劲儿啊。”左边家丁叹着气,同样将手伸入袖中,握紧匕首的柄,刀锋泛起寒凉的杀光。
二人就这样大喇喇地谈论着,完全不在意虞稚有没有听到。对他们而言,她不过是一介女流,任人鱼肉罢了。
幽黯的光线中,虞稚的背影不急不缓,似完全没有发觉不对劲。忽然云淡风轻地问:“你们是要送我回家么?”
“回家?”左边家丁呵呵一笑,“是啊,是要送你回、家……”
送她回地狱之家!
待三人走入了最黑暗之处,右边家丁与他交换了眼神,一左一右包围虞稚,步步逼近,凶器暴露无遗,高高举起!
虞稚微压黑睫,长袖下的纤指无声转动,气流回涌!
正巧她有邪火无处发,就拿他们的血来灭吧——
“去死吧!”
右边家丁挥舞起绳索,欲拴住虞稚的脖子;左边家丁高扬匕首,对准她的后背毫不犹豫地刺去!
匕首忽然自己挣脱了掌心,调转刀锋从他的手腕一路划到臂窝,掠出猩红刺目的长线!
“啊——!”
伴随着惨叫声惊起,匕首凌空一转,在右边家丁还未看清发生了何事时,瞬间割断绳索,划破他的面颊!
“唰!”
惊人的血光翻涌,掠过整片黑暗!
“啊啊啊!”
剧痛与惊惧拔地而起,骤然席卷四肢百骸,黑暗压顶,仿若被鬼神盯上,距离炼狱仅一步之遥。
纷乱之中,两名家丁拼命挥舞着四肢,竭力与空气作斗争,最终活活吓晕了过去!
一片死寂后。
“哒哒。”
莫玄矫健地落在地上,提起手中的夜灯,冰冷的目光环扫四周。
地砖上尚留着血液喷洒的痕迹,两个家丁的身上各有深浅不一的伤痕,却不致命,大约是晕厥了过去。
现场的凶器仅有那把匕首,可这样的伤痕非长剑不可及,那个女子是如何做到的?她身上不可能有长剑,必是深藏绝技。
他凝重地眯了眯眼睛,越发的明白主子的用意,这个女子收则如虎添翼,放任,则是后患无穷。
另一边。
虞稚离开了胡同,沿着晚上的路原路返回,刚走进一条小路便看到了秦三。
秦三蹲在石头上嚼着野草,忽而听到动静,侧目见是她,不禁惊得怔了一下:“我去……你还真活着回来了?”
说完还觉得接受不了,跑到虞稚身边上上下下仔细观察了一番,确认她毫发无伤时,不由得愈加佩服她了。
她进将军府准没好事,能够在那个杀人魔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样,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虞稚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又继续赶路。
“哎小姐。”秦三快步跟上来,“您明个儿还去吗?”
闻言,虞稚沉默了少顷,说了句让秦三摸不着头脑的话:“他们求我,我就去。”
秦三茫然地咧嘴,野草滑落下来:“啊?”
虞稚并未给他解释,一言不发地前行着,很快便回到了于府。
两个丫头在主屋中,她只能从窗户翻上二楼,一进屋里便迫不及待拆掉易容,终于解放了自己。
她望着铜镜里自己的脸,汗水冒不出来,一直积攒在假皮下,如今都闷浸得发白了,整张脸憔悴极了。
秦三颇有点心疼,毕竟美人儿谁不爱,现在这绝世容颜被糟蹋成这个样子,不让人惋叹都不行。
为了不让两个丫头看出来,虞稚用毛巾擦拭了一下,再打上脂粉掩饰,这才恢复了些许。
正在呼呼大睡的鸣珂被吵醒,一瞧是她一个激灵跳起来,撒欢般的嚷嚷:“嗷呜嗷呜嗷呜!”
肉肉肉!要吃肉!
虞稚进去换回自己的衣服,便打开门准备下楼:“走吧。”
鸣珂麻溜跟上,秦三则从窗户翻下去,打算从另一个地方出现。
两个丫头见到虞稚下来,齐齐地屈膝轻唤:“小姐。”
冬儿一边摆放晚餐,一边好奇地看着虞稚,心里嘀咕:小姐都把自己关了一天了,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又是鸣珂最先蹿到椅子上,整个人都快挂在桌子上了,望着荤菜眼冒绿光。
两个丫头以为虞稚要训诫鸣珂,可虞稚一个字也没说,端坐在椅子上,拿起木筷开始吃饭。
秋儿暗暗细详了虞稚两眼,总觉得小姐看起来很是疲惫,小姐是不是偷偷出去了?
做什么需要偷偷出去呢?
虞稚垂着睫羽,沉默地吃完了饭食便上楼去了,走到一半又停住,淡淡地道:“以后多给鸣珂备些肉食。”
鸣珂一听使劲儿点头,举起四脚赞成。
这凶女人可算是做了一回人了!
两个丫头颔首:“是。”
卧房中,虞稚点起了烛灯,身披雪狐轻裘坐在桌边,墨发四散垂落,各种铁器在指尖变换。
呼啸北风吹打窗户,卷起白雪漫天狂舞。鸣珂呼呼大睡,绵长的冬夜越发长了。
直到天际快要破晓,虞稚才感到了几分睡意,将赶制的暗器收起,走向床榻解开纱幔,躺上去睡觉。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曦光倾洒大地,又将她唤醒,起床穿衣,出了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