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家丁们远去,虞稚微眯黑眸,陷入沉思。
清算她进入将军府的三个目的。第一,殷九策是否有野心尚且模糊,第二的城府之深她是见识到了。
殷九策无疑是极敏锐且聪明的,在她第一次窥视他时,便被他一眼看穿。并用了最捉摸不透的方法试探,还放任了她。
但放任只是表面上的,他随后便以游戏之名牢牢地绑住了她。
若她以后不想选他,他知道了太多她的事,她便无法轻易脱身了。除非她转头就能找到一个可以压制他的人,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可这样可怕的人,她能找到谁压制他?
即便她将会与他合作,她也绝不能延续这个不对等的状态,否则,她没能达到目的,就先被他反噬。
虞稚必须弄清楚他是不是一个杀人狂魔,以及,反手压制他。
随后,虞稚径直去了府北,这是她第一次在天将明的时候来到这儿,淡淡的光亮将黑暗压在底下,似有冲破天际之势。
殷九策果然还未起床,她便借着这个机会在殿宇楼阁间穿梭,细细观察,试图搜寻蛛丝马迹。
在天明之时,她来到了书房处,竟看到书房的门半开着,四周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虞稚的手微抬,在门上停滞了少顷。
若进去查看,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可万一这是陷阱呢?
就在此时,一阵风吹过,将书房的门吹开,发出幽幽地吱呀声——
“你在做什么?”
一道清澈的女声在背后响起,虞稚收手回身。
映入眼帘者是一名女子,身着藏青色男式侍卫服,未施粉黛的容貌极普通,却有吹弹可破的雪肤,和好像会说话的眼睛。
将军府竟还有女侍卫?
虞稚微敛眸光,垂首道:“奴婢见这门开着,便想关上。”
女子淡淡一笑,声音清澈而温和:“原来如此,我来关,你下去吧。”
“是。”虞稚轻应了声,向一旁走出十余米后,微斜着头注视着那个女侍卫。
那个女侍卫在书房门口停顿了片刻,遂抬手关上门,从相反方向离开。
忽然——
“你在看什么?”
低沉戏谑的声音学着女侍卫的口气在耳畔响起,惊得虞稚猛然回身,差点撞到趴在窗户上的殷九策。
虞稚眨了眨黑眸,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这天才刚刚亮,这家伙就起床了?
“进来。”殷九策转身向内殿走去,悠悠地拖长声线,“你昨天没来,今天可要回答两个问题。”
“!!!”
听听这是人话吗?
虞稚快步绕过窗户,从大门踏入,极速来到他的面前,冷冽道,“我昨天没做将军府的丫鬟,昨天不能算!”
她一时着急,竟未发现殷九策在换衣服,暗紫色外袍挂在手臂上,劲瘦修长的身段若隐若现。
墨色长发慵懒地倾泻,勾勒出难言的危险惑意,令人不惜飞蛾扑火,献祭上自己的性命。
他微微斜睨着她,示意她不该看地别看。
“又不是没见过……”虞稚扯了扯嘴角,一边轻声低语一边绕过屏风,在屏风后面继续说,“所以我只回答今天的问题。”
穿衣的窸窣声入耳,叠影千山映上他的背影,好半晌才听到他低声道:“我帮你教训了管事,你不该回报?”
“我若不回来,你问谁问题?”虞稚黑眸沉静如水,出言却毫不相让,“咱们扯平了。”
话音落下,里头传来了似有若无的笑声。
虞稚望着窗外积雪,问道:“那今天的问题是什么?”
“不急,先留着。”
声落时他已经穿好了衣服走出来,他今天居然特意挑了衣服,穿得很正式。
一袭暗紫色银纹锦袍,外袍上的浅灰狐毛熠光灿烂,名贵绝伦。拂去了他身上的慵懒倦怠,多了几分沉肃矜贵。
他缓步走到窗边坐下,又是前天那个位置,将那把玉梳递给她:“束起来。”
说罢还指了一下搁在柜上的发冠。
虞稚的目光凝固在发冠上,犹豫道:“我不会束发。”
男子的发冠怎么戴她都不清楚。
闻言,殷九策缓缓回身,狭眸冷睨着她,语气泛着嫌弃:“那你会什么?”
虞稚微微启唇,又闭上,不言语。她会得多了,唯独不会伺候人。
她刚想说让别人来帮他束,就见他自己三下五除二挽起墨发,戴上发冠固定,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见此,虞稚一阵无语,他既然会自己束还要为难她。
空气一阵寂静。
虞稚略作思索,试探着道:“听说府中死人了,还不少。”
“嗯。”他低沉地应了一声,抬眸望着窗外,后背岿然不动,意义不明。
“他们……”虞稚停顿了少顷,继续道,“他们做错了什么吗?”
他抬了抬长袖:“不知道。”
不知道?
这个回答令虞稚眯了眯黑眸,不知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
殷九策忽然回过神来,深不可测地注视着她,唇角的弧度微凉:“你是不是想问,人是不是我杀的?”
虞稚敛眸思忖如何回答。
他却紧接着又问:“你希望是我么?”
问这话时,他的神情捉摸不透,令人完全猜不出他的心绪。
“自然不希望。”虞稚没有直视他的眼睛,而且垂首盯着地板,淡淡地道,“万一哪天死的就是我自己呢。”
“我不会杀你。”
丢下这句话,殷九策便转身走入了内殿,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压抑的气氛随之散去。
虞稚抬眸凝目,他为什么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与此同时,殿外——
方才那位女侍卫站在门口,遥遥地望着虞稚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模样。
“卫骑大人?”
梅雪不知何时出现在女侍卫的身边,探着头轻唤。
女侍卫回眸看向她。
“您是不是也很奇怪,为什么上将军会与那个翠花如此亲近?”她神情凝重,暗暗瞥了虞稚一眼,语气尖酸起来,“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
如此争风吃醋之言,女侍卫便不愿再听下去,转身就要走。
“哎您别走啊,您听我说!”梅雪连忙挡住女侍卫,“那个丫鬟奇怪得很,您可要注意一点,说不定是奸细呢!”
闻言,女侍卫回想起虞稚站在书房门口的场景,眸中掠过思忖之色。
“杉月!杉月!”
急促地脚步声响起,季星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粲然笑道,“杉月你怎么又来这么早啊,亏得我还等了你那么久呢。”
名为杉月的女侍卫抱拳躬身,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属下以为老夫人不许您出府,便自己来了。”
“哎呀!”季星珩压下杉月的胳膊,笑得露出虎牙,“我已经长大了,我娘没法管那么宽。再说了,我今天可是要去拜访太师和镇国公,我娘高兴还来不及呢!”
杉月见他笑,自己也微微一笑,点头称是。
梅雪瞥了几眼这两人,心头又是一阵泛酸,颇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
这个杉月只是季小将军从边境捡来的孤女罢了,连名字都是小将军取的。如今却成了卫骑大人,几乎与将军们形影不离,老天爷可真是不公平!
季星珩笑问:“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呢?两位老太爷可盼着你的手艺好久了。”
“不过是老几样。”杉月的双眸宛若秋水,说话间泛起层层清漪,言笑晏晏时,普通的容貌也光彩夺目起来。
交谈间,殷九策自殿内踱步而来,虞稚紧随其后。
“九爷!”
季星珩扬声唤道,“也只有这种时候能盼得您早起,好难得呀!”
杉月行礼道:“属下参见上将军。”
殷九策斜睨了季星珩一眼:“你若想,我也可以日日早起,陪你练武。”
“别!您可别……”季星珩满脸苦笑,连连摆手。
那叫陪练吗?分明是当人盾沙包!
“走吧。”殷九策眉目深邃寒凉,言简意赅地启唇,走出两步后侧目看向虞稚,“你也来。”
虞稚微微一怔,去哪儿?
季星珩好奇地偏头,盯着这个其貌不扬,憨厚傻气的丫鬟,一时摸不着头脑:“这谁啊?”
杉月的目光变深,仔细地瞧着虞稚。
梅雪面上如旧,实则已经将银牙咬碎,愤懑得想要把虞稚撕碎。
然而没人回答季星珩的问题,殷九策的步伐极快,转眼间已经走出了长廊,暗紫色身影在雪松枝头间染上寒气,拒人以千里之外。
除了虞稚。
虞稚紧跟在他身后,几乎快要小跑起来,才能勉强追上他的步伐。这该死的易容让她闷热难耐,又出了一身的汗。
片刻后,他们来到了上将军府前,已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前,数名铁骑护卫,其中还有莫玄。还有两匹马空着,应是季星珩与杉月来时骑的。
殷九策径直踏上马车,回首对杵在底下的虞稚道:“上来。”
闻言,门口的季星珩和杉月皆是一惊,连同护卫铁骑都满腹疑惑,上将军居然会与一个丫鬟同承马车?
别说他们,虞稚也觉得很奇怪,她甚至猜测殷九策是不是认为她是虞家人,所以刻意亲近。
但对殷九策而言,真的需要吗?
虞稚带着疑惑登上马车,掀开车帘望去,黑眸微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