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之上,格桑花开如海,灿粉飞蝶,香风迤逦。花开那厢,却是一座雪峰。纵然在七月里,雪覆满山,寒风拂晓,冷冽异常。松覆雪,鸟飞绝,雪峰愈上,雪更盛。山腰之中,白雪之上,几间青瓦房屋赫然立着。柴门白墙,木檐青瓦。
一身白衣的公子推开微掩的门,一双墨玉般的眸子看外边白茫茫的漫片落雪,牵唇一笑。见那公子俊美无俦,一双墨眸盈然温意柔波,湛然若神。
公子眉间没有朱砂,只是大佚摄政王,子桑无玉。
子桑无玉来到松下。正日落残阳,淡黄光晕纷纷洒落。即便有了这日光,雪峰之上还是凄冷入骨,没有半分暖意。蓦一风动,松上积雪飘然落下,子桑无玉伸出修长的手,接住落雪。落雪在子桑无玉手上依然未化半分,因他的手早已凉透,不复往日的温度。
白雪纯净,比如白花。子桑无玉看手上的白雪,淡淡笑了。日日在雪峰上孤独清冷,只这一些雪来陪他。
子桑无玉抬头看天间的残阳,晚霞如血,映亮了半边天。子桑无玉恍然间想起以往总在身旁玩闹的落雪。她从来欺他温软的性子,任着心意横行霸道。从来没有安分地陪他看完一场落阳。
光晕浅淡,蕴蕴如水。风拂动,远边步声轻响。子桑无玉寻声望过去,但见白雪间蓦地现了一抹纤细的殷红影。子桑无玉看如海棠花开的殷红影,心间一窒。再看清那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轻轻笑了。
落雪缓缓走来,残阳冷风,子桑无玉立于松下,白如雪的衣袂随风飘荡,青丝散,一张脸俊美无俦。落雪看子桑无玉,他的眉间没有殷红的朱砂,一双墨玉般的眸子不是清冷无情,一身白衣清润如谪仙。这不是那个淡笑绝情的浔越无玉,是她的无玉,子桑无玉。
“无玉……”落雪一双盈满了泪水的眸子呆呆痴痴瞧着子桑无玉,泪水一滴一滴落下,不止不休。红影一动,落雪闪到子桑无玉身前,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轻声喃道:“无玉,我安安分分陪着你,不要再丢下我……”
子桑无玉听她低喃,伸手抱紧她,心疼不已。他从来没有应她,他不能应她,亦不敢应她。当初她把他劫上南山时,他就不该应她一字一句!
未听得答,落雪缓缓闭了眸子,泪落得更是厉害。子桑无玉轻轻抚了抚落雪长发,温声轻道:“雪儿,这里这样冷,你不该来的。”落雪抬起头看他,道:“你在这里,叫我怎么能不来?你狠心不肯让我来,我怎么能狠下心不来……”
子桑无玉墨眸一荡,伸手轻擦落雪面上泪痕。子桑无玉的手很凉,再也不复以往的温暖。落雪握住他的手,奈想自己的手也只是冷的,亦没有一丝暖意。落雪往子桑无玉手上小心吹了口热气,没有半分的作用。
落雪滚烫的泪珠子滴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如火灼烧,疼入骨。子桑无玉捧住落雪的半边脸,一手轻擦她脸上的泪,浅浅温笑道:“雪儿,你可见了神人之主?”
“我见了他,他同你生的一模一样……”落雪说着,想起那墨衣的公子,心间一窒。子桑无玉一笑,道:“雪儿可喜欢?”
“喜欢,”落雪答道。子桑无玉将落雪鬓间乱发别至耳后,浅浅笑道:“你该见了他了。不该来这里的,应该陪着他。”
落雪听了,狠狠摇了摇头,把脸埋在子桑无玉怀里,泪水如雨落,轻声喃道:“无玉,我只要无玉,只要无玉……”子桑无玉听着又是满阵心痛,紧紧抱着落雪,说不出一句话。
时隔三年,大佚再战西北。大佚皇子桑薄野御驾亲征,半月连夺十城,攻势强劲。
再前边,便是北原雪峰了。雪峰下这一片生满了格桑花的原上便是当初子桑无玉被西北贼国所害之地。子桑薄野策马而来,淡紫的衣袂给冷冽北风拂起。风中花香萦绕,飞蝶几许。
子桑薄野下了马,来到格桑花深处,看不远边的雪峰,蓦然停了下。看遍地的格桑花,轻轻喃道:“哥哥,薄野来了。”声落下,许久,只飞鸟过,无人应。
不远的北原雪峰静静立着,霜雪无边。子桑薄野看那白茫茫的雪,墨眸微敛,俊逸天成的脸上掠过一丝悲戚。
“雪儿……”白雪里猛地现一殷红影,子桑薄野一惊,再看时,已没了红影。他不禁笑了笑,六月落雪之时,落雪已给无玉带走了。
转身离去,子桑薄野牵了马,看一地的格桑花,再回首看北原雪峰,红影又现,殷红似夏时海棠。子桑薄野墨眸一荡,终运起轻功,直往雪峰去。
子桑薄野一路飞掠,踏雪而过,终看得一抹红影。待看清那人倾城玉容,晃一怔愣,远远停了下。
察觉得声响,落雪回身,看得一身淡紫衣衫的子桑薄野,牵唇一笑,道:“薄野你来了。”
暖阳之下,落雪一张脸更美得摄人心魂。子桑薄野看着那一张脸,心中滋味万般苦涩,竟不知要说什么话。
步声轻响,来外边寻落雪的子桑无玉缓缓走了过来,看得子桑薄野,牵唇一笑,温声道:“薄野。”听得声,子桑薄野看一身白衣的子桑无玉,又看子桑无玉眉间没有朱砂,轻轻笑了,走过去握住他的手,道:“哥哥……”
落雪看子桑薄野面上如孩童一般纯澈的笑容,淡淡笑了。子桑薄野向来冷面,甚少笑得如此悦意。
“哥哥怎么在这里?”子桑薄野握着子桑无玉冰冷的手,恍然惊觉些什么。子桑无玉温笑依然,道:“薄野,哥哥再不能回去了。”
子桑薄野听了猛然一怔,偏了脸看落雪,落雪红了眼眶子,一双水眸盈满了泪水。子桑薄野便知晓了,呆呆愣愣看着子桑无玉。子桑无玉抬手将子桑薄野鬓间乱发别至耳后,温笑道:“薄野,你该记父皇遗志,一统九州。”
“哥哥安心,薄野知晓的。”子桑薄野轻声道。子桑无玉道:“你向来是沉静乖巧的,是最让哥哥安心的。哥哥也知晓,你从不喜欢朝政之事,偏是哥哥没有命数,一应的,好的坏的,只能给你。”
落雪听着子桑无玉的话,心间疼痛,泪水狠狠落下来。子桑薄野墨眸一敛,生生说不出话来。
大佚先皇后早去,偏大佚先皇又早去。偌大皇宫中,只剩子桑无玉与子桑薄野。子桑无玉略大一些,聪颖过人,更懂情理。自小,子桑无玉就护着子桑薄野,不肯让子桑薄野在宫中受半分欺负,一应好的,从来给子桑薄野。便是太子之位,也是肯的。父皇不在,子桑无玉之于子桑薄野,虽是兄长,更如父。子桑无玉知晓自己只是一魂,命数不多,子桑薄野却不知。有时,子桑无玉道:“哥哥若是去了,薄野不必想念。”子桑薄野不懂,奈想不觉间,已成了真。
“哥哥,你可知,薄野从不愿要这一些。”子桑薄野看始终温言笑语的子桑无玉,轻轻笑着说道。无论他怎样闹,他的哥哥总是温柔笑着,不恼不燥。
“哥哥知晓。哥哥若是去了,薄野不必想念。”子桑无玉道。子桑薄野点了头,道:“哥哥从前这样说,薄野不懂,现下,薄野懂了。”
子桑薄野回首瞧一眼落雪,再瞧子桑无玉,道:“薄野走了。”子桑无玉笑着点了点头。凉风入,紫影一动,再寻不到子桑薄野的身影。
落雪瞧着子桑薄野消失的地方,心间不知什么滋味。子桑无玉过来,牵起落雪的手,道:“雪儿,你莫要恨薄野。三年前,我自知靠那一魂活不长久,执意要去西北的。”
落雪抬头看子桑无玉,眼眶子通红通红的,一双眸子里盈满了泪水。子桑无玉将落雪抱进怀里,轻声说道:“雪儿,回神人之境可好?”落雪想起眉间朱砂的墨衣公子,泪珠子落下来,隐在白雪里。说道:“无玉……今日是你的生辰。”
“我知晓。”子桑无玉看落雪通红的眼眶子,心疼如绞。落雪拿出那一块刻了无字的玉给子桑无玉,道:“无玉,应了我,不要再丢了它好不好?”
“好。”子桑无玉看手里的玉,轻轻笑了。落雪笑了,泪却落得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