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日为神人之主生辰,神人之境全民欢庆。入了夜,烟花绽放,欢歌携笑语,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神主殿里虽热闹,主殿里却是静静的。只房上挂了几根红绸子,略略瞧来有几分喜意罢了。无玉坐在房中,看空里盛放的烟花,竟无一丝欣喜。低头看红烛火,蓦地想起落雪说的,要抓池子里的大鱼给他呢。如今,她倒先不在了。
“公子,”鹤枯在外边唤了一声,无玉看过去,鹤枯竟抱了一个缸进来。无玉问道:“做什么?”鹤枯把缸放下,无玉往里一瞧,竟是一条小鱼,轻轻笑了。
“公子,落雪姑娘前几个就抓好了鱼,托我养着,到了时候再给公子呢。”鹤枯道。无玉道:“说是大鱼,这会子来的,怎么是这么小的鱼?”
“姑娘说养些时日,这小鱼便可成大鱼。公子好歹把这鱼养一养,时日久了,自然成了大鱼。”鹤枯道。无玉笑道:“难得她竟念着。”
凉风入面,青丝散。夜空的烟花开一束一束,如花上锦,灿烂夺目。
北原雪峰上月似勾,月光冷冷清落下来,映得雪里的一切都是冷的。子桑无玉抬头看静夜独月,牵唇一笑。又看床上已然睡熟的落雪,她一张小脸安安静静的,长长柔柔的睫毛轻轻颤着。
子桑无玉伸出手,想抚落雪脸颊,却怕吵醒了落雪,顿了顿,还是收回了手。再深深瞧一眼落雪,轻轻推门出去了。
声响很小,落雪还是惊醒了。落雪长睫扇了扇,睁开凤眸,门将要合上,恍恍从缝里看得白色衣袂,心间一窒。掀开被子,也不顾凉冷,赤脚走了下,推开门,看得月下愈行愈远的子桑无玉。
月冷风凉,子桑无玉白雪般衣袂翻飞,青丝随风散。落雪看子桑无玉修长的身影愈远,红了眼眶子。
听得声响,子桑无玉回首,但见落雪一双盈满了泪水的凤眸看自己。子桑无玉笑了,亦如往日温言轻语:“雪儿,夜深了,回去罢。”
落雪眸中的泪水落了下来,轻轻摇了摇头,走到子桑无玉身前,握起他一只手。哪知他的手早已凉冷如冰。
子桑无玉将手里的玉给落雪,轻声温道:“雪儿,乖,回去。”落雪攥着冰冷冷的玉,紧紧抓着子桑无玉的袖子,不肯让他走。泪水落在手上,滚烫正如火烧。
落雪的泪水不止不休流着,子桑无玉的手很冷,她的手亦没有一丝温度。子桑无玉看着她,一双墨玉般的眸子一如既往地温润。他没有再往前走一步,更没有去握她的手。
月光清清浅浅映下来,雪落了下来,如花如絮,冰冰冷冷。雪轻轻落在发间、衣上,白影重重。子桑无玉看漫天白雪,淡淡笑了,温声说道:“雪儿,乖,回去罢。”
落雪没有应,更攥紧了子桑无玉的衣袖,泪落如雨。子桑无玉轻抚落雪的脸,尤记那时荷花深处,他将一把油纸伞给了她。她静静站在那里,一双如水的眸子看着他。
“若是那一时,不曾见你,该是怎样的光景?”子桑无玉笑着说着,看落雪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又是不忍,又是心疼。
蓝光渐现,子桑无玉渐化作一点一点蓝光,蓝光飞往天际,愈来愈远。落雪痴痴看着蓝光愈远,直至再看不到。夜空只剩一轮弯月,落雪的泪早已落空了。
世间再无子桑无玉,却独留了玉。落雪呆呆坐在雪地上,木然看手里的玉,玉上一个无字张狂肆意依旧。许久,一滴泪水落在玉上。
雪峰上的冷风静静吹着,拂得青丝乱,殷红衣袂飘。雪渐渐止了,便如从没有下过一般。柴门内的烛火燃尽,灭了下去,昏暗不清。门外却月光明亮,一树一木尽看得清楚。
不多时,天间的蓝光入了神人之境,进了神主殿。无玉立于榕树下,看天间来的蓝光,墨眸一荡。子桑无玉终究去了,她又该成什么一个模样?可是浑噩木然,纵然倾城依旧,神色间却无半分生气神采。
无玉伸出修长的手,蓝光便落在了手心。鹤枯瞧见天间的光,走了过来,道:“公子,那是什么?”无玉一笑,道:“没什么。”说罢,五指一握,蓝光便隐了下去。
“公子,时候不早了,早些睡罢。”鹤枯道。无玉道:“我知晓了,你先去罢。”鹤枯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无玉回身瞧一眼偏殿,墨眸一荡。落雪始终是不在这里。淡淡笑了笑,不再作想,入了寝殿。
天明了,朝霞满天。在雪地痴坐了一夜的落雪缓缓站起身,深深瞧一眼身后的青瓦房屋,攥紧了手里的玉。风轻掠,红影一动,直往山下飞掠而去。
待落雪到山下,有了灵性的白马从原上奔来,轻轻嘶叫着停在落雪身旁。落雪轻摸了几下马头,道:“乖马儿,我们回南山可好?”
白马低嘶一声,似是应答。落雪笑了笑,苍白无力。落雪上了马,白马缓缓地往南边去。
格桑花深处,一身淡紫衣衫的子桑薄野静静看那一抹殷红影愈远,眸中无喜无悲,亦如当初落雪看他,无恨无怨,不喜不欢。
直至红影没在远处,子桑薄野看漫地格桑花,墨眸轻敛,指尖早已凉透。他终于看着她走了。
白马红衣,从原上到树下,沿途风雨阴晴,落雪看了许多地方的落日,竟没有一处比当初南山的更好看。落雪木然地看着残阳渐渐隐没,凤眸再也生不出一丝神采来。归鸟翻飞间,落雪或许会想起一身白衣如雪的公子,清雅温润,浅淡轻笑,风华现,媲美日月之华。她欲不再念想,奈想一双眸子早已盈满了泪水。
南山之下,鸟鸣树间,清风掠过,蝉鸣许许。绿叶之间马蹄声响,远远瞧过去,二人策马而来。白马之上,是一个白发白衣的公子,黑马之上,是一身青衣的小生。正是子桑容月与攸宁。
二人在山下停住,子桑容月瞧一眼高耸入云的南山,牵唇一笑,道:“攸宁,这是南山了。”攸宁看子桑容月,阳光透过绿叶碎碎映在子桑容月脸上,愈衬得公子神秀俊雅。
“少主,这南山要如何上?”攸宁道。子桑容月温声笑道:“这一个南山,自然是不好上的,阵法极刁钻又是多,我先去,你且跟着便是,小心触动了阵。”
“攸宁知晓。”攸宁道。子桑容月道:“攸宁,你若是肯,候在这里也是好的,我取了东西自然下来。”攸宁摇了摇头,道:“攸宁本是青衣使者,便该时时候在少主左右。哪有贪生怕死的道理?”
“罢了,你同我去罢。切记小心些,跟紧一些。”子桑容月笑道,白影一动,往山上去了。攸宁亦跟了上去。
深林入鸟鸣,凉冷异常。子桑容月踏叶飞掠,避开隐隐匿着的阵,攸宁紧紧跟在子桑容月身后,不敢半点分心。莫约半刻钟,二人来得一个空地,往前一看,晃然是一个寨子的模样,木楼高立,寨子前却没一个人影。
轻轻一声鹿鸣,子桑容月瞧过去,原是一只躲在树后的小鹿,小鹿腿上一片殷红血,状似是着了伤。子桑容月一笑,缓缓走过去,小鹿瞧着他,不躲不闪,更不跑。
子桑容月来到小鹿跟前,蹲下了身子,伸手轻轻摸了摸小鹿的脑袋,温声问道:“疼吗?”小鹿似是听了懂,轻轻鸣了一声。子桑容月看小鹿腿上狰狞的伤口,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过去,瞬时红光乍现。未一时,待红光隐去,小鹿腿间的伤口已不见了,尤是未伤着时的模样。
小鹿舔了舔子桑容月的手,轻轻鸣了几声,往丛林深处去了。子桑容月站起身,看小鹿愈跑愈远,轻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