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两人从御书房出来后,尉迟龙川已经变回了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样子,边走边向欧阳伊夙拱手道:“欧阳大哥别生气。”嘴上说着道歉的话,脸上一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
“你呀,你就惯着他吧。之前不是还找到我说担心雨萱蓄意接近,有所图谋吗?今日怎么还助她入宫?”
“若真有所图谋,放在宫里,都是我们的人,反而安全。若没有其他意思,抑梦者贴身保护,也更方便。新入朝的官员里到底有多少人可用,还需观察。”虽征战沙场多年,尉迟龙川身上却没有任何戾气,即使说着这些阴谋算计,也给人感觉只是在吟诗咏景。
“这些就暂且交给你了。近日角城所辖区域内一城镇遭受蝗灾,新种良田被毁不说,还惊扰了许多马匹、牲畜,甚至攻击人,有许多难民涌入角城,城主虽尽快稳定了局面,找来军用帐篷驱赶安置在了城外,到底不是常法,还可能引起暴动。况且军用物资不能长期占用,我和几位老臣正在商议,如有必要可能会派人前往治理赈灾。”这事已经困扰了欧阳伊夙许久,前些日子科考,就交由角城城主商水天处理,但灾情始终未得缓解,他便想着亲自带人走一趟,也能历练新人。
“商水天向来得力,治理角城近二十年未出过差错,此次怎会控制不住局面?”尉迟龙川曾去过角城,也与这位城主有些交情。此人懒散不好诗文,就爱没事听些小曲,当时意外当选城主也是少年意气和同窗打赌,但上任以来管理有方,政绩不俗,等他觉得没意思想要不干时已经没人愿意接手,先帝就下旨在他找到更胜于他的继承者前,不可挂印辞官。
“角城管辖地区虽不多雨,但也并非十分干旱之地,古往今来从来连旱灾都少有,更是从未有过蝗灾。此事蹊跷,商水天也不敢擅离城中前去查看,派去的人回来都没能说出原因。还有官员被袭,咬伤后伤口先是红肿接着化脓,紧接着高烧不退。”
蝗灾固然可怕,但会袭击人,被咬了有如中毒一般,这可就很罕见了,此事到底怎样还有待探查。
“欧阳大哥若去,一切小心。”
第二日朝堂上因欧阳伊夙和尉迟龙川都站在小皇帝那边,一时吵得不可开交。敢公然反驳的都是御史大夫周琮一派,周琮仗着自己是三朝元老,屡屡与欧阳伊夙相争,本来丞相就已被皇上视作自己人,如若其义女再入宫,情形实在不妙。
昨日脑补的少帝忌惮丞相,想挟其女为质简直是无稽之谈,今日人都站一个阵营里了,谁亲谁疏当下立见。
“陛下未观天下女子便已选定心爱之人,岂不让天下倾慕陛下的女子寒了心。况且后宫历来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陛下此举是鼓励丞相一人独大吗?”说话之人是周琮的心腹吏部尚书崔邕,早已明里暗里都是欧阳伊夙的死对头,出言毫不顾忌。
“崔大人此言差矣,后宫不得干政是自青龙建国以来的祖训,本相的义女入宫为妃就会使本相一人独大,本相是不是可以怀疑崔大人的女儿入宫会对朝政之事多加置喙,亦或崔大人是在暗示陛下昏庸无能,政事抉择还要听一女子所言?”这样一顶帽子扣下来,崔邕也不敢再说,按欧阳伊夙这个思路下去,他离乱臣贼子不远了。
“丞相无需曲解崔大人之意误导陛下,后宫之事如陛下所言本是家事,但储君之事当为国事。丞相千金到底非亲生,来历不明,我青龙未来的国君怎可身份不高,有一来历不明的女子做母妃。况子嗣不丰,若没有贤者可继承大统,岂不让皇位旁落他人。”这是玄武的卧底陆虎业,此次科考二甲第一名,当时授官只是一外放小职,舍财攀上周琮这条线,直接进了工部,此刻都敢站出来反驳欧阳伊夙了。
“这位是…陆大人?本相年纪大了,记不全新人,若认错了还望见谅。萧雨萱虽未改姓欧阳,但实打实是本相爱女,过去不论,现今是丞相府千金,往后出嫁也定是从丞相府出门,何来来历不明之说。若要说过去,本相记得陆大人家乡是海泽管辖的一小村,周大人原是一村落私塾老师,三次科举不中,后娶一皇商女儿进入国子监,步步艰辛走到现在,其间艰辛本相也是佩服。”欧阳伊夙与人争辩向来是不爱人身攻击的,拿萧雨萱的身份说事确实让他有些气愤,真要算起来立功封赏来,萧雨萱的父亲可比在场很多人身份高得多,“陛下也是先帝独子,陆大人这话可是对陛下继位有些微词?”
“呵,下官昨日才归来述职,多日不见,欧阳丞相越来越邻牙利齿了。要下官说,以欧阳丞相从前的行事风格,何必在此事上和他们多费口舌,直接把令千金送进宫就是了。有下官和瑾王爷在,谁还敢半路拦截不成?”此话十分嚣张,按文官来说简直大逆不道,可奈何开口之人是武将,且是自先帝夺位之初便效力麾下的江家的继承人,当朝骠骑将军江睿。
此人和尉迟龙川是青龙公认的美男,明明从小习武,身子看起来却有些娇弱,身高不足八尺。如果说尉迟龙川是如白玉般的贵公子,温和有礼,满腹诗书,不食烟火,江睿则是传说中妖媚冷血的邪教教主,一双凤眼高挑,五官深邃,笑起来喜单边勾唇,轻佻迷人。
当年首次出征,敌方将领见其相貌,还嘲笑青龙无人,不知找来了哪家养在深闺保养得益的男宠。
江睿很不屑对方的挑衅,打马上前,两人擦肩而过对视之时还轻蔑一笑,等双方人回过神来,敌方将领已跌落马下,血流一地,没了呼吸。
自此一役,江睿名声大噪,因其善于以笑迷人,再出手击杀,人们都称其为“美人杀手”。
江睿与尉迟龙川迥异的性格,丝毫不影响两人的默契度,早互引为知音,空余之时策马奔驰,好不潇洒。先皇登基后江家从来站在皇家这边,坚定地守护着青龙国土,至上皇权。
“多日不见将军,别来无恙。将军这话实在容易引人误会,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本相又不是嗜血斗狠之人。”欧阳伊夙刚拜相时,先帝旧疾复发,近半月未能临朝。余党又未完全肃清,朝堂上有人见此情形开始左右摇摆,蠢蠢欲动。
欧阳伊夙为帮尉迟龙宇稳固皇位,以皇帝的名义召那些有二心的官员议事,当日下午抬出来的全是一个个人头,欧阳伊夙还着人抬着游街示众。见识到这位丞相的雷霆手段,无人再敢动什么心思。
之后先帝复朝,有人上奏弹劾丞相目无皇权、滥杀朝廷命官,被尉迟龙宇轻言遮过,只以其性格冲动,禁足一月作为惩罚。
此举等于明摆着告诉大家,欧阳伊夙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朝堂上,江睿冲着周琮邪魅一笑,如他每次杀人前那种迷惑敌人的感觉。周琮看着他如深潭般望不见底的眼眸,突觉周身有些寒气,不敢再惹,示意自己门下之人适可而止。
“众爱卿可还有异议?”小皇帝顺势开口,果然昨日拒绝江睿休沐的请求是明智的,不然今日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让周琮那群人闭嘴,“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这件事就交由礼部去办吧,先不封后,只纳为妃吧。”
这也是欧阳伊夙劝尉迟楠枫做出的一点让步,毕竟周琮门生不少,闹得太僵也不好看,不封后算是再留给那些人一点希望。
身为两日朝堂争论的主人公萧雨萱,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许多大臣恨上了。
此时正站在梧桐巷的大空地前等凌紫霄。梧桐树的枝叶尚未繁盛,已有许多小雀落在四周觅食,萧雨萱稍微靠近一点便挥翅逃命般地飞走。
凌紫霄到时就看见一着蓝白色纱裙的女孩,绕着粗壮的梧桐树追着麻雀,也不出手去捉,就不断靠近地吓它们,似乎特别有成就感。沐浴在即将正午的强烈光线下,晃得人有些恍惚,仿佛眼前所见只是画中环境。
“凌大人来了也不出声,就在那看着不觉得失礼吗?”凌紫霄刚穿出梧桐巷,萧雨萱就感觉到他来了,只是他的脚步声听起来很轻,想来也是会武之人,不如故意卖个破绽,假装不知,看那人会不会趁机有什么动作。
“是萧姑娘貌若天仙,此情宛如画中景,一时看呆了。”凌紫霄微微躬身拱手致歉。
“你们苍龙人是不是都如此会说话?还是说只是凌大人长了一张巧嘴讨人喜欢,再或是七皇子殿下专靠这些讨美人欢心呢?”凌紫霄对萧雨萱知道自己的身份毫不意外,他猜测可能丞相大人、十六王爷甚至周琮恐怕都知道他的身份了。
凌紫霄入青龙并无歹意,也自认为苍龙构不成任何威胁,当时在蓉迈掩饰身份时也没有刻意去掩盖什么。更何况萧雨萱身份成谜,想来背后亦有一股不小的势力,才能将真实身份隐藏得如此之好。
“萧姑娘谬赞了。在下此番前来青龙并无歹意,不过闲散之人好游山玩水,青龙河山秀丽,又有母妃相托,来此寻人,想来入朝为官更方便行事而已。况且青龙也没有限制他国贤才不可入朝为官。”凌紫霄知道他们并没有把他当作威胁,否则现在他可能已经在某个密牢里了。
“青龙国君历代爱才,自是不会拒人于门外,况且这些也不是我一小女子可管。我只是好奇七皇子殿下何故要打探我一普通女子的身份?”听到这话凌紫霄在心里默默吐槽着普通这一形容词,实在不能理解在萧雨萱眼中什么才不普通。
“因为萧姑娘容貌与母妃有几分相似,游街那日与姑娘对视一眼便怀疑姑娘正是在下所寻之人,故而派人查探,不知姑娘对令堂可有印象?”从他能查到的资料中显示,萧雨萱母亲早亡,父亲在去年病逝,遂被丞相收养。但关于她父母的情况,她儿时的经历一概查不到,好像她就是在15岁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家母因生育我伤了身体,没几年便去了,并没什么印象。天下相似之人众多,七皇子殿下怕是认错了人。如若殿下只为此事而来,那小女子便先告辞了,等殿下能拿出证据来我们再议。”凌紫霄的话萧雨萱一个字也不信,她听父亲说过,母亲是他执行任务时半路所救,家乡在一山中小村落里,他娶母亲为妻时还曾陪她回过娘家。又怎会是苍龙国的大家闺秀。就不知道真是凌紫霄认错了人,还是以此为托词。
萧雨萱轻身福了一礼,转身离去,只听到凌紫霄在后面说下次见面还是以凌紫霄的身份唤他。可惜她没当一回事,想来不会有机会再见,毕竟她应该也快入宫了。
礼部自从接了纳妃这件差事,整个衙门上下日夜愁眉不展,按理说皇上纳妃和民间纳妾一样,不需要办大典,行六礼。但若真如皇上所言,后宫只此一人,集万千宠爱,那地位也是他们这些小官不敢惹的。何况还是丞相之女,如果最后皇上和丞相都不满意,他们也不用再干下去了。
礼部尚书早在差事下发当天就以历练年轻人为由,将这事甩了出去。
下面的人本是想去问问丞相的意见,奈何欧阳伊夙以他是娘家人不便对司礼之事多加置喙为由挡了出去。也没有勇气去拿这些事打扰皇帝陛下,御史大夫周琮恐怕还没消气,他们也不敢去触霉头。
思来想去,只有瑾王爷既脾气温和又说得上话,几位倒霉的负责人只能厚着脸皮上门请教。
“这件事,各位大人怎会想到来问本王?”几人登门时尉迟龙川正在看欧阳伊夙派人送来的蝗灾的情况,即使商水天已经采取了一系列措施,还是没能阻止灾情扩大,此事背后定有人为推动,看来欧阳伊夙走这一趟已是势在必行了。
“王爷,这事吧,下官们真不敢擅自做主。萧姑娘虽只是封妃,但陛下话里话外的宠爱想来日后封后也……”慕容习瑞就是此次被指定的总负责人,他平日里只做本职工作,不屑于讨好上司,送礼贿赂,是以好的差事轮不到他,坏的第一个就落他头上。如果不是慕容家也是大家族,恐怕早已被罢官。
“慕容大人慎言,我等为臣者岂可擅自揣度圣意。”尉迟龙川抬起头,打断了慕容习瑞的话,在场还有好几位官员在,他也真是嫌自己没有把柄在别人手里,“这事没什么可商讨的,纳妃就是纳妃,你们向陛下讨一个封号,按历代妃嫔入宫之礼,从丞相府接了人送至皇宫偏门即可。剩下的自有少府官员接手。”
得了瑾王爷的话,几人也算有了方向,出来后即着手准备,不出五日已经将惯例的赏赐,接人的时间全都送至丞相府,只等吉日昏时送人入宫,这件为难的差事就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