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夏日晴朗,自是夜夜星光闪烁,照亮天际。两人简单用过了味道实在不怎么样的晚膳,便出来走走,不知不觉晃到了先帝最爱休息小坐的揽月亭。
这里无论赏月还是观星位置都很好,尉迟楠枫干脆揽着萧雨萱直接坐在亭子的小台阶上,让跟随之人都退得远些。
尉迟楠枫坐下后依然没有放开揽着萧雨萱肩膀的手,萧雨萱干脆顺势将头倚在楠枫的肩上,两人一同抬头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雨萱,你能不能不叫我陛下了,总显得有些生疏呢。”这是尉迟楠枫第二次提起改称谓之事,且并不像上次一般说笑的语气,大概因着四周无人,他也改了自称显得更有诚意,“也不要再自称臣妾,我记得我们在霏溪旁,没有这些身份规矩,相处得更加自然愉快些。”
“陛下,这是宫中,臣妾知道陛下的恩宠和心意,但若留人口实总是不妥的。陛下要做一位明君,史书上若是写到陛下‘混淆尊卑,不知礼仪’,那便是臣妾的罪过了。”萧雨萱语气平淡,丝毫没有受宠若惊,却难免有些感触,便退让了几分,“臣妾明白陛下常年独居宫中,有些孤寂,如若平日里无人,臣妾便依陛下。好吗?楠枫。”
“好,都依你。”两人相视一笑,光线幽暗,楠枫靠近雨萱蜻蜓点水般吻了下她的嘴角,却迟迟没有退开,就这样近距离深情地注视着。
有些事注定双方做出让步,才能延续着心底的美好,即使两人贵为天子皇妃,也不例外。
角城那边的收尾工作,欧阳伊夙全权交给了祁史负责,只偶尔出现问问进度,其余时间全部同商水天一起调查幕后人。可惜一个多月以来毫无进展,不知是那人处理得太干净,还是他们推断有误,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欧阳伊夙虽有心留下来继续调查,但他离开龙睛实在有些久了,虽说有尉迟龙川在,到底放心不下,还是决定近日启程返回。祁史最近除了协助处理角城的政务,还在教导受灾村民防治蝗虫以及其他一些虫害,一时半会儿竟走不开,欧阳伊夙也没管,让他忙完后自行返回。
“丞相大人一路小心。”欧阳伊夙离开那天角城所有的官员还有些百姓都出来相送,这次情况可以控制住,全靠这位丞相大人行医妙手,解开了中毒高烧的秘密,否则不病死,都得因暴乱造成更大的伤亡。
“多谢各位出城相送。此番角城灾情能顺利控制,全仰仗诸位大臣恪尽职守,回宫后本相自会禀报陛下,论功行赏。”欧阳伊夙左手叠在右手上,抬臂至额处向众人鞠躬,这是很正式的揖礼,欧阳伊夙心中是真心感谢所有人的配合,没有人趁乱发财抬高药价,毕竟他独自一人实在难以桩桩件件小事都去过问。
欧阳伊夙到底是名士,心中有所有文人志士所追求的宽爱之心,愿百姓无忧,世道清平。
“此番一别,短期内恐难以再见,望诸位大人保重身体,继续为我青龙子民尽心尽力。”离别终有期,有些话无需多言,欧阳伊夙转身上马,带着一众随从扬鞭而去。
商水天望着欧阳伊夙的背影,曾几何时他亦以相位为目标,以百姓安居为己任,可惜年岁渐长,事态变迁,到底使他易了心性,安于现状只守着眼前这一城便可。再转头看看他斜后方站着的祁史,这位年轻人何其有幸能得欧阳伊夙提携指导,将来只要无大错走偏了路,想来就是这位丞相大人的接班人了。
临走之前,欧阳伊夙去了信,言说自己大约半月抵达龙睛。大意是不想行路匆匆,日夜兼程。话虽如此,可心中到底放不下尉迟楠枫,几乎没有在路过的城镇停留住宿,只在半道的驿馆小歇换马,有时甚至宿在郊外。
欧阳伊夙回来的时间比他自己预计的早了五日,几乎与驿递的送信者同步到达。看到龙睛的城门出现在眼前,心似乎一下就定了,不知日后自己归隐山水,是不是真的能放下一切,会不会常常跑回来见见故人。
尉迟楠枫接到欧阳伊夙的信时,深觉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有相父在他哪里敢隔三差五就跑出宫去。何况欧阳伊夙时不时还会布置功课,看样子他又得埋头于各种军政之策了。
尉迟楠枫盯着手中的信算着日子,转了转眼珠,让人召雨萱过来,准备来个最后的狂欢。
“参见陛下。”萧雨萱正在处理宫务,突然被叫来也不知道他家陛下又有了什么新奇的想法。最近这些日子没什么大事,那些琐事渐渐顺手后尉迟楠枫处理起来很快,每隔几天就冒出些新念头。
上次拖着她跑出去逛早市,下了朝早膳都不用就走,非要吃天肴阁的早茶。上上次说要去参加一场游园会,刚出了宫门不远就被尉迟龙川碰见带回来,抄书抄了两夜,折腾得自己也跟着受罚。
萧雨萱实在想不通,尉迟楠枫作为独子,出生起便是皇位继承人,怎会养成这样贪玩好游的性子。
“雨萱不必多礼,快更衣我们出去踏秋。”尉迟楠枫站起身。
萧雨萱没有立刻回应她家陛下,心里默默盘算着有没有什么比较好的借口劝阻一下,她可还有一堆宫务摆在那呢,实在不想频繁外出。
“陛下,臣妾听说相爷快要回来了,不若这几日就在宫中看书处理政务,好好休息。想来相爷带回的角城相关善后事宜,也需要费些精力。”欧阳伊夙即将回宫的消息萧雨萱比尉迟楠枫还要早些知晓,翼梦的情报网从来都不是摆设,虽说她入宫后再未到过翼梦,但一应消息还是有人定期传递给她的。
“就是因为相父快回来了,朕今日才临时起意去踏秋,相父回来后机会就少了。”尉迟楠枫有些着急,“快去换便服,我们还能跑跑马。”
萧雨萱摇摇头,知道自己多说无益,索性应下,随宫女更衣去了。
两人换了便服,因着白日外出无人阻拦劝诫没有再去翻墙,准备正大光明地从皇宫最西侧侧门出去。那处虽离承德殿很***日里却少有官员通行,毕竟大臣们请见陛下都是到御书房议事,走西边的侧门就绕远了。
欧阳伊夙回府换了一身衣服,便向皇宫而去,准备将此次受灾赈灾的情况向陛下禀明。这也是尉迟楠枫上位以来第一次遇到的大灾,他需要将其中的利害关系、各类隐情、留意的细节都一一细说,便于日后对其他灾情的自主判断和应对。
刚行至离丞相府最近的西侧门,欧阳伊夙就瞧见两个熟悉的身影,相携向自己的反方向而去。
“陛下?娘娘?”欧阳伊夙试探着开口。
二人听见有人叫他们,下意识转身去看。欧阳伊夙立刻就确定了两人的身份,沉默着走上前行礼,不用猜光看二人轻简的装束也知道二人定是准备骑马出游。
“敢问陛下,这是准备同娘娘去哪里?”欧阳伊夙即使生气也不会明显地表达在脸上或者语气中,且一贯维持着他的礼仪和平和。
“朕准备去视察视察民情,相父不是常说,为君者应该体恤百姓疾苦。朕认为高坐宫中实在难以体会,唯有实地考察方能感同身受。”尉迟楠枫笑着开口道。
欧阳伊夙没有接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二人,“微服私访、体察民情”这句话不知道从尉迟楠枫嘴里说出了多少次,从未见过有些许感悟和长进。
皇帝陛下也知道自己的话实在不怎么有说服力,毕竟自己谁也没带就带着萧雨萱,横竖看来都像是外出郊游的样子。
一时间三人无话,氛围有些尴尬,欧阳伊夙不想再浪费时间,主动开口表示自己有要事向陛下禀告,望陛下能换个日子微服私访。
尉迟楠枫转头看见欧阳伊夙就知道这秋是踏不成了,顺势应了,一同回宫。
三人行至御书房不远处,萧雨萱便准备告退,后宫不涉政这是自古的底线。
“微臣烦请娘娘在偏殿稍等,臣亦有事向娘娘说明。”欧阳伊夙向着尉迟楠枫说到。
“嗯,雨萱在偏殿候着吧。”听着尉迟楠枫对萧雨萱的称呼,欧阳伊夙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君臣二人进了御书房,欧阳伊夙上呈了多份奏章,并将自己刚到至自己离开时角城的情况,灾民的境况详细叙述。
“竟不是天灾吗?”尉迟楠枫难以置信。
“从时节、地理、干旱程度等各方面因素来说,人为的可能性更大些。”毕竟没有证据,欧阳伊夙也不能说得太肯定。
“谋划者用心何其歹毒,若相父没能发现病因,以瘟疫看待,引发暴动将致多少无辜百姓丧命。此事必须严查,决不姑息。”尉迟楠枫有些后怕,角城是七大主城之一,若被动摇根基,对青龙而言损失巨大,且难以恢复。
“臣明白,臣临走前已嘱托城主商水天大人彻查,没有期限,直至有结果出来。”欧阳伊夙回道。
“微臣还有一事想请教陛下。”欧阳伊夙拱手道,“敢问陛下可是常同琪妃娘娘出游?”
“今日这事…”
“臣别无他意,还请陛下实言相告。”欧阳伊夙并非想要计较今日两人出游之事,若只是偶尔为之,倒也无妨,只要知晓分寸什么都好商量。
“相父可还记得雨萱入宫前您曾问朕,是否真心喜欢萧雨萱。朕当时没有给出答案,现在朕回答相父,是的。”尉迟楠枫很郑重地点头,“朕真心喜爱琪妃萧氏雨萱。”
欧阳伊夙闻言震惊得后退了半步,这句话何其熟悉,与先帝当年如出一辙。且先帝更加大胆,直接在朝堂上公然示爱,杜绝了所有劝他雨露均占之人的嘴。
“朕真心喜爱兰妃秦氏湘如。”
先帝说这话时的神情、语气、严肃,他至今还记忆清晰,那一刻满朝哗然,言官们甚至一时忘记了要出言劝诫。先帝也确实做到了,虽后宫有皇后、有其他妃子,但子嗣都出自兰妃秦湘如。
就像是轮回一般,只是两位主角由尉迟龙宇和秦湘如,换成了尉迟楠枫和萧雨萱。欧阳伊夙这次依旧不知该如何反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又是谁可以控制得了的……
“陛下的心意,臣已知晓。世间情爱又岂会因他人几言而变更,臣在此祝福陛下和娘娘情意绵长,世世缘续。”欧阳伊夙觉得自己遇上了他们父子俩也只能认命了,“不过依臣之见,陛下仍应该多关注朝臣的家女,适当挑选些入宫,施恩于他们,平衡朝局。”
“朕曾向雨萱承诺,后宫中只她一人,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本来听着欧阳伊夙祝福他们二人,尉迟楠枫还挺高兴,日后若朝臣们劝他充盈后宫,相父还能帮着挡挡。结果欧阳伊夙紧接着就提这事儿,不是和自己的话前后矛盾吗。
“帝王不应轻许诺言,陛下为何听不进去?后宫只她一人,这和废除后宫有何区别?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陛下又岂能当作儿戏,作为博美人一笑的筹码。陛下难道想做宠妃专权荒政贪淫的昏君不成?”欧阳伊夙可以接受他的深情,可以接受他只与萧雨萱有子嗣,但绝不能容忍他为此而搅乱朝局,致使青龙受内患之扰。
“朕自小受父皇相父教导,学习为君之道,心怀江山,心怀百姓。朕亦不愿辜负相父的期待,不曾荒废政事,‘昏君’一词不知相父从何提起。”尉迟楠枫有些委屈,萧雨萱是他心中最柔软的存在,这些日子以来只有她日夜陪着他,只有她即使受罚也愿同他胡闹,只有她真正懂他。他又怎能找些喜欢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女人来给她添堵。
“微臣失言,请陛下恕罪。然陛下贵为天子,理当将私情放在最后,今天下四分,青龙占一,其他三国日日都在等着看青龙出乱子,好趁机谋利。望陛下知晓其中利害,莫要行差了路。”欧阳伊夙也觉得自己话有些重了,放软语气,慢慢规劝道。
“相父字字句句皆言朕不懂制衡朝堂,不晓国家大义,不如相父率领百官另择明主?”尉迟楠枫冷笑一声,眼眸中全是冷意。
“陛下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欧阳伊夙不敢置信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居然猜疑自己。
“朕当然知道。既然相父觉得朕达不到您的要求,那朕不做这皇帝便是。带着雨萱逍遥江湖,归隐山水,看尽……”
“啪”一声脆响打断了尉迟楠枫的畅想,也打破了书房外的平静。这些话当然只是尉迟楠枫说来气欧阳伊夙的,他的心中何尝不希望青龙朝局清明,延绵千年。但做为帝王到底有些骄傲和脾气,不肯轻易低头,更有自己的原则和底限。
宫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贸然推门而入,只能求助于偏殿的萧雨萱。
萧雨萱听小卓子夸张的形容,直觉尉迟楠枫和欧阳伊夙打起来了一般,象征性敲了敲门,没人应声便直接推门而入。
书房内尉迟楠枫坐在桌后,脸上的红印十分刺眼,欧阳伊夙站在身旁背对着他,闭目不言,像是用力隐忍着怒火。萧雨萱不知发生了什么,看起来两人交谈并不愉快,从另一边走向尉迟楠枫,用随身的手绢小心地轻抚着他的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