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看得出神时,却有一人走了进来,眉目中明艳而出挑,举止磊落而恣意,带着几分笑意看着我,不是张贵人又是谁。
我上前几步握住她的手,柔软而光滑,保养得宜,却有些冰冷:“妹妹怎的来了,也不派个人传个话,也让我有些准备。”
她抽出了手说:“思乔手冷,不要冻着姐姐了。又需要准备什么,本就是闲暇逛到了姐姐的昭仪殿,思及姐姐有孕,不太出门走动,想是过于无聊,思乔闲来无事,就来寻了姐姐说会子话,聊会天,权当打发长日无聊了。”
我示意翠菊递给张贵人一个雕花镂金手炉,拉着她坐在桌案边。
看到桌上的孩子用品,张贵人脸上满是憧憬和艳羡:“好巧的手,这吉祥锦纹和花草鸟蝶竟绣得栩栩如生,仿似活了一般,想来想去也只有姐姐宫里的丫鬟手这么巧了,不仅如此但看着模样竟也是顶尖的,看来都是随了主子。”
白芹面上不觉得什么,香月与翠菊却已是嘴角微弯,极是受用。
我递给张贵人一盏茶水:“贵人好一张巧嘴,净把人儿都夸了一遍,快尝尝这新泡的茶水吧,茶只是铁观音,并不是最好的品级,但泡茶的水是采了清晨夏荷上的露珠,颇费了些心思,喝来味道甚是清冽爽口,妹妹不妨一尝,看看还能不能入的了口。”
张贵人掀开盖碗,略吹了吹,吹开了一些浮沫,才小心翼翼的啜了一口,砸了咂嘴回味一番,才道:“果然比起其他的多了番心意,入口甘醇香浓,仿佛还真是能尝出荷花露水的滋味,真真是好极了,姐姐有心了。”
我转头对翠菊说:“去取一瓮给张贵人。”
张贵人起身盈盈拜倒:“妹妹就多谢姐姐了,虽说君子不夺人之好,但思乔今日却要领受姐姐心头之好了。”
我扶了她一把:“一瓮水罢了,算不得什么,张贵人客气了。”
她复又坐下,两眼湛湛的看着我:“姐姐现在还这般生疏吗,直可唤我思乔,叫张贵人可不是拒我以千里之外了么。”
我看她深情真挚,话又说得郑重,于是拉住她的衣袖说:“好,依妹妹的。”
她低着头半晌,再度抬头时,眼中多了一抹坚定,但却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翠菊她们一眼,我心领神会,让香月与翠菊退了下去,只留下了白芹:“白芹是我的心腹,妹妹但说无妨。”
“姐姐,品茶容易,品人难,何况后宫中风云诡谲,瞬息万变,起起伏伏的人海了去了,若是没有心机,不会识人的生存,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每个人都带着一副面具,面具之下的容颜轻易不可窥探,是每个人都要隐藏起来的。”
我手指敲击在桌案上,发出“嗒”“嗒”的有规律的声响,淡淡一笑道:“姐姐不知妹妹是何意,皇后治下,各人安分守礼,一派祥和,何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妹妹不要捕风捉影了。”
“我知姐姐不曾全心全意信我,但妹妹与姐姐讲的都是真心话。姐姐可曾记得妹妹那日被人推倒,差点落水,至今还未曾查出是谁人所做,当日的都是非富即贵的朝廷命妇,细思极恐。而姐姐一向宠冠六宫,如今更是身怀六甲,不啻于树敌于六宫,想要觊觎窥探娘娘的人不少啊,姐姐难道还不警醒吗。”
张思乔的话好似掀开了一张隐秘的帷幔,但帷幔的后面满目疮痍,丑陋不堪,令人不忍卒读。是啊,阖宫众人有多少人在盼着我落下神坛的呢,有多少人都在摩拳擦掌等着落井下石的呢,如今我有了麟儿,更是成为众矢之的,我要守护的不仅仅是我自己啊,还有腹中的这个孩儿。
再看向张思乔时我少了几丝揣测,多了两份真心,毕竟能如此挑明了与我说道,实是难得:“姐姐懂得妹妹的好意,实难有人能如此开诚布公地与我说这些,我们都只是后宫中的浮萍而已,风吹便动,风止便停,半点不由人,本该去掉嫌隙,互相帮扶。”
张思乔认真了神情,握住我的手说:“妹妹正是此意,妹妹有意与姐姐交好,互帮互助,携手共进,还望姐姐不要嫌弃妹妹愚笨,妹妹必当竭尽全力辅助姐姐。”
面对她心意的表白,我有一瞬间的怔愣,她握着我的手有些黏腻潮湿,但我却任由她握着,直到我的手也变得汗津津:“我们本就是姐妹,都是皇上的妃子,自然应该和谐共处,互帮互助,妹妹的心意姐姐领受了,但我们该把十成十的心思都花在皇上身上,旁的也只能要放置一边了。妹妹可听过我命由天不由我,万事都是有定数的。”
张思乔轻哼一声:“姐姐无需投鼠忌器,何必搬出这一通子话来搪塞于我,事在人为,难道我们要引颈就戮,坐以待毙吗。扭曲的人心不啻于豺狼虎豹,深宫岁月可以扭曲任何一个人。她们都对我们在虎视眈眈,姐姐可清醒着些吧,还是说姐姐不肯信我,认为妹妹不是真心实意。”
我微微低首,却不知该如何回她,即使明了了她的心意,我却不知该如何接受这片心意。
她站起了身,向我福了一福:“姐姐现在不信我不要紧,妹妹自会向姐姐展示我的诚意,只望姐姐知道妹妹的心与姐姐的是一处的,妹妹愿与姐姐共进退,抵挡这后宫的人心险恶。”说完,她便径自向外走去了。
我扶着屋中的水仙花花瓣,手上不自觉用力掐在枝叶上,留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指痕:“你怎么看,我是否该信她。”
白芹上前几步微低着头道:“主子不可尽信,但也不可不信,张贵人不是说会向主子展现诚意吗,主子不若等着看一看,再作打算也不迟。”
“也唯有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