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为妖事者，恐不为人意也。”

　　——《与妖书》

　　“此话当真？”

　　茶烟袅袅，香远益清，案前那人端着白瓷茶杯的手陡然顿在空中，眼底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疑虑。

　　将晚摸不清她师父所谓何意，拧着眉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白笺，上用项烟墨画着幅舆图，云峰接过一看，展齿笑道：“这画的是将军府？”

　　将晚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囫囵吞枣地一饮而尽，听见云峰这话登时不乐意了：“干什么？虽说丑了点，但至少胜在形似。”

　　云峰抿了口茶，微微颔首：“怪为师从前没教过你，这……”他指着图上一堆乱七八糟的线条，一句“什么玩意”差点破口而出。

　　将晚忙放下茶杯蹙着眉凑过去，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这便是我方才说的了。”她顿了片刻指着图上一处地方补充道，“那黑影从偏门溜出去后，我就是从此处翻墙出的院子。”

　　“当时那郎君站在这处……”

　　云峰神色一凛，不由追问道：“按理说也不该……你当真是一丁点动静都未曾听见？”

　　将晚毫不犹豫：“千真万确。”

　　云峰盯着那张图看了许久，沉吟半晌才缓缓启唇：“你别是碰巧撞上了罢？”他叹了一口气，“那妖物法力高深，阵法奇门被破，将军府被一把灼火烧成灰，两块虎符皆不知所踪……”

　　话罢，他语锋一转，字里行间带了股不自觉的庆幸：“也亏得是你运气好，换作常人……”

　　将晚面色僵硬地打断他：“师父忘了？是那郎君带我走出去的。”

　　云峰被她说得一愣，凝思片刻后拍案而起：“近日你好生在京都待着，我有事去山间谷一趟。”

　　将晚木讷地复述了一遍，随后才反应过来：“云烟师叔？”

　　云峰不置可否地从手旁的红木松鹤镇纸下拿出一张白笺，念咒变了支蘸着墨的毫素，挽袖提笔写了封书信，而后一挥手，将书信同那张不易辨认的舆图一并传去了山间谷。

　　两张白笺渐渐消失后，云峰看了眼徒弟正色道：“虎符被盗，京都不会太平，你一个人千千万万要当心，我去去就回。”

　　将晚知他此行必定事出有因，终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师父，这是何意？”

　　云峰忧心忡忡地揉了揉太阳穴：“你昨夜应是子时三刻跟着那妖物进了玄境，出得了玄境的人不多，那位郎君我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善茬，古有言曰‘玄境一开必有大乱’，虎符失窃跟这事脱不了干系。”

　　将晚听完这一席话，凉意丝丝渗入骨子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过了好半晌才略觉回过神来说道：“那老皇帝能心甘情愿放你走？”

　　毕竟偷窃者是何人他们一概不知，再加之昨晚那场无名大火闹得人心惶惶，更别提镇国大将军纪无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好不容易来了个高人能让老皇帝心安些，才过了两日就要离京，这搁谁身上会愿意？

　　“怎么不能？”云峰笑吟吟地看向将晚，“这不还有个你么？”

　　“敢情您让我待这儿当质子呢？”

　　“不错，觉悟很高。”

　　“……”

　　——————————

　　大靖二十一年四月，将军府一夜间被大火吞噬，镇国将军纪无惧下落不明，府内虎符不见踪影。翌日，云峰得帝恩准离京，留徒弟将晚护帝周全。

　　——————————

　　有道是：

　　四月阴晴里，山花落渐稀。

　　冬时白梅泣，莫言绿竹猗。

　　京都城北新开了家茶馆，名为“醍醐”。言曰“醉至梦里梦醍醐”，漆黑光亮的匾额上纂着两个印金大字，看上去倒是颇有一番风味。

　　茶馆里头布置得也挺风雅，一桌各两座，墙上挂着些字画，有俗有雅便为大雅，是以品茗事春秋，才不为附庸。

　　楼内一桌茶气氤氲，余香渺渺，一主一客对坐论风月，鹧鸪唤起南窗睡，诗书手边堆，度悠悠年岁。

　　“你昨儿个倒是好心。”秦子山“啪”地一声合起折扇，笑眯眯地看着眼前人，“那小丫头要不是碰上你，这会子怕是都被那些个东西吃得干干净净了。”

　　江逐鹤举杯抿了口茶，轻轻摇了摇头：“不会。”

　　秦子山闻言不悦地轻哼了一声：“她对付不成气候的小妖倒是绰绰有余，玄境那地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话罢也举杯抿了口，又惊又喜地笑道，“你这醍醐我没白来，煎茶实在是妙。”

　　江逐鹤扬了扬嘴角颔首道：“新采的‘不知春’。”

　　“对了，方才那话你还没说完呢。”秦子山心满意足地敲着扇骨，好奇地看向友人。

　　江逐鹤提着西施壶又给他沏了一杯，慢悠悠地开口：“云峰会去找她。”

　　“云峰？”秦子山微微睁大了眼，“那丫头是云仙人的徒弟？”

　　江逐鹤不为所动地“嗯”了一声。

　　秦子山忍不住拍手感叹：“这也太巧了些。”

　　话音刚落，一个清凌凌的女声自门外传来，硬是将喝茶端出了喝酒的气势：“小二，上壶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