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到了中午,天色却是逐渐阴沉起来了,今年的天气虽说相比往年炎热了许多,但到底是深秋了,没了太阳,冷风好似瞬间没了禁锢,带着彻骨的寒意呼啸着扑向众人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人忍不住从头战栗到脚。
方才还十分喧闹的草坪此时却是一片寂静,气氛在秋风带来的凉意中仿佛已经冻结在了一起,
“讨要你的……未!婚!妻!”
这几个字如同炸雷一般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震得所有人耳中嗡鸣作响,连呼吸都窒了一窒,楚云澜的未婚妻,那不就是御王府的和颐郡主吗?楚绍轩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楚绍轩却似浑然不知自己方才的话有多么惊世骇俗一般,依旧笑吟吟地望着眼前垂眸不语的楚云澜,微眯的眼神里满是犹如实质一般的恶意。
“放肆!”温敬大长公主似乎也是才反应过来,怒声斥道,“绍轩,你太放肆了!今日的场合岂容你胡言乱语?还不退下!”
楚绍轩却丝毫不以为然,傲然道:“皇姑祖母,孙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只问堂弟,敢不敢与本世子赌这一把?”
全场依旧是一片死寂,很多人大气也不敢出,也不怪他们有如此反应,实在是这样的情况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他们更无法理解,竟会有人如此胆大妄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折辱先太子遗孤——如今的慎郡王,以及御王府的嫡出郡主。
在大多数人的眼里,楚云澜倒也罢了,毕竟他跟楚绍轩素来不和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自幼更是常常被欺负得无还手之力,这次最多也只是楚绍轩过头了一些。可是林清樾就不一样了,她可是楚绍轩“讨要”的对象,就像一个物件一般,而被“讨要”的人还是她的未婚夫,这种奇耻大辱,唤作今天在场的任何一个女子,只怕都要羞愤自尽了!
一时间,不少人心中对林清樾都升起了一丝怜悯,身为郡主,被指了一门任何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婚事就算了,如今还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以后可怎么活得下去啊?
当然,这其中也夹杂着那么几道轻蔑和不耻,在一些人看来,一个巴掌拍不响,楚绍轩不会无缘无故地这样当众给人难堪,那林清樾自负美貌,谁知是不是她不满意与楚云澜的婚事而蓄意勾引楚绍轩呢?成王世子的身份怎么看也比一个无权无势,潦倒了将近二十年的先太子遗孤要强得多,更何况这位太子遗孤还有那么凶险的命数。
“这个成王世子,实在是太狂妄了!”叶绾忍不住怒道。
慕容蓁更是因为愤怒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被羞辱的两个人,一个是她亲表哥,一个是她新结识的好友,她又焉能忍得住?
林清樾眼睑微垂,在旁人看不到的眼底已经是一片冰冷,身后的风辞和雪赋也满脸怒容,风辞一向沉稳,倒还没什么,可雪赋却是个脸上藏不住事儿的,端看她现在这幅神色,恨不得直接扑上去把自己身上的毒药一股脑儿全给塞到那楚绍轩的口中。
然而她们两个不过是两个小丫鬟,自然也无人注意到这些。
场中,楚绍轩依旧还在咄咄逼人,“如何?堂弟该不会连接下为兄三招的信心都没有吧?听闻明仁皇叔当年是文治武功无一不通,即便上了战场也是神勇无匹,堂弟如此犹豫不决,不知明仁皇叔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楚云澜微微低着头,日光的阴影下,他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不少人暗自为他捏了把汗,想看看他会如何选择。在他们看来,若是楚云澜不应赌,被人如此羞辱却无还手之力,那他今后只怕也无脸见人了,连带着和颐郡主也是如此;若他应赌,不管输赢总能保全自己的名声,可和颐郡主此后只怕是要名声尽毁,若是输了自不必说,即便是赢了,被未来夫君当做赌注,她也要被世人耻笑一辈子了,楚云澜也会彻底得罪御王府,甚至是云家。
所以说楚绍轩此举才是真的又狠又毒,直接将楚云澜陷入两难之地,进退不得。
何茗枫忍不住低咒了一声,“这个蠢货,当真是找死!”
“三哥,楚绍轩到底想干嘛?”楚亦霖一惯是对这个堂兄看不上眼的,没什么本事不说,还总是仗着身份为非作歹,他做的那些个欺男霸女的勾当,虽然都有成王婶打点善后,可这上京才多大的地方,能瞒得住什么事儿?
楚亦辰摇了摇头,沉声道:“不管他要做什么,此番行事却是有些过了,今日,只怕是不好收场啊!”
“哦?不知三弟有何见教?”楚亦暄微微挑眉,不管是楚绍轩还是楚云澜,又或是林清樾,他都没什么想法,倒是乐得看热闹了。
楚亦辰看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突然眼神微动,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成王世子如此无礼,可是欺我云家无人!”清朗含怒的声音乍然打破了宁静,云霁谦一袭青衫而立,剑眉微凝,那双平日里总是温和含笑的眼神此时却隐隐含着怒意,目光锋利如剑,直直地刺向仍傲然立于场中的楚绍轩,身上散发的气势与他平日里的温润谦和大相径庭,竟令后者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回过神来楚绍轩不禁有些羞恼,他对云霁谦并不算陌生——十八岁便考中状元的少年天才,云家未来的继承人,上京谁提起云家公子不夸赞一句惊才绝艳?楚绍轩最讨厌这样的人,有些人生来就在云端,是所有人羡慕和夸耀的对象,他们身上的光芒夺目而刺眼,而自己只会在这些人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的无能,他憎恨这样的人,他更加不能忍受自己居然会被这样的人身上的气势给震慑到后退。
咬了咬牙,楚绍轩故作淡定地哂笑道:“哟,云公子好大的火气,不过想想也是,身为和颐郡主的表兄,未来的表妹夫如此懦弱无用,生气也是应该的,云公子不如考虑换个表妹夫?”说着还眼含暧昧地看了一眼林清樾的方向。
云霁谦眼眸沉了沉,正要开口却被人抢了先。
“我赌。”清冷的声音蓦然响起,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却让在场的人呼吸又窒了一窒。
楚绍轩显然没想到楚云澜这么快就应下了赌约,一时有些愣怔,只是还没等他说什么,楚云澜接着道:“只是这赌注需得改一改。”
楚绍轩闻言轻嗤了一声,讥笑道:“堂弟不若直接说不敢赌好了,改了赌注还有什么意思?”
楚云澜皱了皱眉,脸上显出一丝不耐烦,冷声道:“若我输了,便自断一臂,届时御王府若要退婚,云澜绝无怨言;但若我赢了,便也向你讨要一件东西,赌吗?”
自断一臂?退婚?所有人都是一怔,继而像看傻子似的看向楚云澜,他这是要把自己逼上绝路啊!楚绍轩想讨要他的未婚妻,可他们的婚约是陛下定的,若楚云澜应了只怕还要被扣上抗旨不遵这样的大罪,既然如此只能先让陛下解除婚约,届时楚云澜与林清樾没有了圣旨赐婚这一道,自然是男再婚女再嫁都各不相干,这样也能保全林清樾的名声。可君无戏言,陛下怎会轻易收回成命?所以楚云澜又加了自断一臂这样的条件,如若他成了废人,御王府再提出退婚倒也顺理成章,毕竟,哪有逼迫人家好好的女儿嫁给一个废人的道理?
如此一来,眼下的困境倒是迎刃而解了,只是……只是这代价也着实是太大了一点。不得不说,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考虑得如此周全,且宁愿自断一臂也要保全人家姑娘的名声,这楚云澜倒是个正人君子,只可惜啊,于他本人而言,却是再无退路可言了。显然,没有人认为身体孱弱的楚云澜能够赢了这场赌。
林清樾抬眸,清凌凌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远处那一袭天青色衣衫的男子。
楚绍轩有些没醒过神来,下意识的顺着他的话问道:“你,你想要什么?”
“呵。”楚云澜的嘴角绽放出一丝嘲讽的弧度,“堂兄放心,云澜虽形同废人,却也知廉耻,懂礼法,断不会令堂兄为难,怎么?堂兄不敢吗?”
“噗嗤——”不知道是谁直接笑出了声,不少人脸上也都强忍着笑意,楚云澜在京中默默无闻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却能一鸣惊人,他这话可丝毫没有客气,就差没指着楚绍轩的鼻子骂他有违礼法,恬不知耻了。
楚绍轩脸色阴沉,楚云澜过去十几年都是无声无息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居然敢当众给自己难堪,更觉得脸面挂不住,肺里仿佛要气炸了一般,冷笑了一声,道:“好!既然堂弟如此有信心,为兄自然奉陪。”
云霁谦也没想到楚云澜竟能如此破釜沉舟,面上闪过一丝犹疑,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终究是没有再开口,又重新坐了回去。
慕容蓁此时脸上满是担忧,她心里明白,表哥这么做是最好的法子,可凡是人,心里总有个亲疏远近不是?那是她的亲表哥啊!虽然楚云澜自幼性子孤僻,连面对外祖父苍林先生都是淡淡的,与她这个表妹更谈不上亲近,从小到大说过的话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可他毕竟是姑姑遗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若有个万一,祖父和父亲可怎么向九泉之下的姑姑交代啊?
林清樾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你别担心,你表哥不会输的。”
慕容蓁只当是林清樾在安慰她,扯了扯嘴角,摇头道:“不,表哥他自从落水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小心翼翼地调养了这么些年,如今看着虽然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可底子却是虚得很,根本经不起一丁点折腾,那楚绍轩却不是个能容人的,方才表哥又当众驳了他的面子,他一向记仇,我只怕他待会儿要暗地里下黑手了。”
在比武台上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是没法子的,毕竟若是身体不好也不会上比武台,到时楚绍轩最多不过被斥责几句也就罢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今日才敢如此嚣张吧,赏菊宴的规则摆在那里,即便是温敬大长公主也不好偏袒。
林清樾没有再多说什么,目光重新回到场中央,注视着那一袭天青色素雅衣衫的男子,眼底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楚云澜,你要是就这么被整死了可就不好玩了,可不要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