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置得素雅的房间里，炭盆里的炭火烧得劈啪作响，屋子里暖融融的，楚云澜斜倚在软塌上，身上还搭了一条厚厚的毯子，然而他此刻冷肃的脸色却与这屋子里的暖意大相径庭，幽深的眼眸缓缓扫过面前的黑衣男子。
“还是没找到茗枫的下落？”凉凉的声音宛如万年寒潭中的潭水浇在身上，那黑衣男子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回公子，何公子在靠近朔州一带后就失去了踪迹，属下……属下无能，不过……”黑衣男子顿了顿，接着道，“我们的人查探到，靖国四皇子曾偷偷潜入境内，在朔州停留了几日方才离去，属下猜测，何公子失踪会不会与这件事有关？”
“拓跋晔？”楚云澜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指腹，微微垂眸似是在思索什么，良久才道：“两天之内，我要知道拓跋晔在朔州的所有情况，包括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记住，是全部！”
黑衣男子心中一凛，忙道：“是，属下即刻去办！”
“另外……”楚云澜揉了揉眉心，道，“派人去穆国公府告诉老国公一声，就说茗枫没事让他放心，另外，让穆国公府对外依然宣称小公爷重伤，若有武平侯府的人前来探视，不用留情面直接打出去，闹得越大越好！”
“是，公子！”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楚云澜一人的时候，喃喃的声音才重新响起，“何茗枫，但愿你这次不要玩儿脱了才好。”
……
御王府，裕羲堂。
一脸病容的林清晏靠坐在床上，他的脸色苍白，就连伸出去的右手连同露出来的半截手臂都毫无血色，陌筠公子正坐在床前为他细细把脉，过了良久方才轻叹了口气，重新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
“如何？晏儿他怎么样了？”一旁，云静姝有些焦急地问道。
陌筠公子道：“伯母，我们不如到外间去说？”
“不必了。”林清晏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抬起头，定定地道，“陌公子就在这里说吧！”
陌筠公子有些犹豫地看了看云静姝和林清樾，看到前者点头，方才道：“伯母，恕晚辈直言，世子殿下的身体……想要痊愈怕是决计无可能了。”
云静姝的身体晃了晃，险些跌倒在地，幸好林清樾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他。
“伯母，您先别急，先听晚辈把话说完。”陌筠公子忙道。
林清樾扶着云静姝到一边坐下，也道：“母亲，您先别着急啊！先听听看师兄怎么说。”说着抬头瞪了陌筠公子一眼。
陌筠公子摸摸鼻子，沉吟了片刻，方才试探性地问道：“恕晚辈冒昧，敢问伯母，当年在怀孕的时候是否发生过意外？”
云静姝和常嬷嬷对视了一眼，后者道：“陌公子，我们王妃当年的确曾遭人算计，饮食里被人掺了会致滑胎的药，虽然剂量并不重，但是当时王妃已经有孕八个月了，又动了胎气，从而早产，这也导致世子自幼便比常人体弱。”说到此处，常嬷嬷的脸上也满是愤慨之色。
不想陌筠公子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不，世子殿下是体弱不假，但却并不是因为早产，而是因为……中毒。”
云静姝猛地抬起了头，那一向温和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起来，林清樾敏锐地注意到母亲突如其来的变化，连忙握住了她的手。
“中……中毒？这……”常嬷嬷也吓了一跳，方才有些迟疑地道，“公子的意思是，这与当年王妃被人陷害有关？可是……可是当年多位大夫都验过，都说那只是会让人滑胎的药啊！”
而且这么多年，无论是云家还是御王府，请来的名医均不在少数，却从来没有人看出林清晏是中了毒，也难怪常嬷嬷会怀疑了。
“我曾让雪赋为大哥把过脉，她也并未发现大哥身上有中毒的痕迹。”林清樾出声道，雪赋那丫头虽然医术不怎么样，但论起用毒，只怕就连师兄也及不上她。
陌筠公子轻嗤了一声，“你身边那小丫头用毒的确是有一套，只可惜跟你一样是个一根筋，我看她只怕都没往中毒这方面去想吧？我且问你，可知道幻颜花？”
“幻颜花？”林清樾心中一动，也顾不得计较前半句了，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她虽不擅医术，但到底跟着师父耳濡目染了那么多年，虽说正经的医书她确实没看过几本，但出于猎奇心理，对于记载那些有奇特功效的草药的书籍还是啃了不少的，印象里，好像确实有那么一本书中提到过幻颜花。
书上说，这种花只生长在如今梁国西北方的雪山上，其花朵和茎叶本身无毒，相反，对于女子来说还是驻颜保养的圣品，然而，它的花粉对于怀孕的女子来说却是一种奇毒，这种毒奇就奇在，它不会直接伤害母体，而是能够经过母体，直接作用于胎儿身上，使胎儿在母体中慢慢被毒性侵蚀，时间久了，孩子自然就保不住了，即便能够成功生下来，那毒性也会终生伴随。
而这种毒，寻常大夫根本察觉不到，再加上云静姝当年的确被人下了滑胎药导致早产，而这本身也对林清晏的身体状况找到了最合适的理由。
“你是说，大哥中的是幻颜花粉的毒？”林清樾沉声问道。
陌筠公子点点头，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不错，你应该知道，若胎儿一旦中了这种毒，要么生不下来，即便生下来了，毒性也会伴随其终身，一点一点蚕食中毒者的生命力，直至油尽灯枯。”
“什么？！”云静姝再也支撑不住，几乎要瘫倒在地，常嬷嬷一边扶着她一边也暗自抹眼泪。
而在场唯一还算淡定的，反而是靠坐在床头从头到尾沉默不语的林清晏，他仿佛没听到林清樾和陌筠公子的话一般，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师兄，你别卖关子了，我知道你有办法。”林清樾轻叹了口气道。
她最了解自己这个师兄的性子，论起医术，他只怕比自己的武功还要更自信几分，而且他是个再骄傲不过的人，若是当真束手无策，此刻他也不会如此心平气和的在这里侃侃而谈了。
陌筠公子有些无奈地瞪了她一眼，右手不经意地抚上了自己腰间别着的玉箫，沉默了片刻，方才道：“伯母，世子殿下，陌筠的确可解殿下身上的毒，只是，有些话还是要提前跟二位说清楚，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云静姝早已方寸大乱，如今听到陌筠公子能解毒，哪里还顾得上许多，忙道：“你直说便是。”
“我虽有办法为世子殿下解毒，但此毒毕竟在殿下体内存在了多年，毒性早已蔓延至四肢百骸，即便要清理，也必然会有所残留，而且……”陌筠公子顿了顿，又轻叹了口气道，“而且殿下的五脏六腑长年被毒性所浸淫，已然受损，即便之后解了毒，殿下的身体也决计不可能恢复到如寻常人那般，甚至……说不得还会影响寿数。”
房间里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呵！”一直沉默不语的林清晏突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听不出来有任何意味，却又让人觉得有万种滋味，下一刻，只见他缓缓坐起身，对着陌筠公子郑重抱拳道：“公子大恩，清晏铭记于心。”
“晏儿，你……”云静姝想要说些什么，只是话刚出口却被林清晏打断了，“母亲，您不必多说，这已经是如今最好的结果了不是吗？”
云静姝叹了口气，又看向陌筠公子，“陌筠，那就有劳你了，伯母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伯母，您言重了，晚辈惭愧。”陌筠公子有些歉疚地道，身为医者，却不能彻底治愈自己的病人，这对一向骄傲的他来说也并非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
“不过伯母和世子殿下也不必过于悲观。”陌筠公子突然话锋一转，道，“陌筠自知才疏学浅，倘若师父他老人家在，说不得有根治之法也未可知啊！”
林清樾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云静姝也知道这话八成是用来宽慰自己的，勉力笑了笑道：“但愿如此吧！”
虽说要解毒，但前期的准备工作却少不了，这一时半刻自然不能说解就解，陌筠公子先替林清晏施了一回针，又写了个药方让人去抓药，这才同林清樾一道出了裕羲堂。
“你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四周没有其他人，林清樾才出声问道。
陌筠公子没好气地敲了一下她的头，“我是大夫！不是神仙！”
林清樾也知道是自己强人所难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思却转移到了另外一件事上，“你说，当初是谁给母亲下的毒啊？又或者……”应该说，谁要给母亲下毒？
她现在当然不会相信是孙茹干的，且不说她有没有那个脑子，单是这幻颜花的花粉就不是她能弄到的，据她所知，这东西就连在梁国都十分稀有，至于孙茹，只不过是一颗被用来掩人耳目的棋子罢了，她甚至都怀疑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被当做了棋子……
林清樾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陌筠公子看着她有些变幻不定的脸，出声问道。
“噢，没什么，走吧，我先带你去看看你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