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儿,晞儿?”
赵祯小心翼翼的抱着怀里的小人儿,柔柔的轻轻逗弄着怀里刚满月的小女儿。小晞儿的一双小眼睛像极了曹丹姝,赵祯每每来坤宁殿便把她抱在怀里怎么也看不够。
“娘娘,该喝药了。”绣娘端着药上前。
曹丹姝这胎本不安稳,又为着赵曜前往边关一事担心,虽生产还算顺利,到底是伤了身子,未晞满月那日吹了些风便着了风寒,引得咳疾复发,倒是叫赵祯好一阵紧张,日日下朝就来坤宁殿,也不听曹丹姝的劝告,每天撒娇耍赖的留到晚上。
赵祯把女儿放到奶娘怀里,接过药碗,一勺一勺的把药喂给曹丹姝,她见赵祯日日死皮赖脸的留在坤宁殿,如何说都做了耳旁风,也说不出什么过了病气的话了,只好由他去。
曹丹姝含着赵祯喂过来的一块蜜饯,无奈的笑笑:“官家日日来盯着臣妾喝药,臣妾前几十年喝的药怕是都没有这几日多,您也太紧张了。”
赵祯拉着曹丹姝的手摩挲着:“你为了生晞儿,身子一直不好,本就受了大苦,我怎能不紧张。”他望着妻子尚余病容的脸,一阵心疼。
“说到晞儿,官家当真要用这皇子辈的字嘛,台谏怕是…”曹丹姝欲言又止,赵未晞出生第二日便封公主,又以皇子辈的字为名,如此盛宠,怕是前所未有。
“朕本是想着《诗经》里的一句蒹葭苍苍,白露未晞,觉得甚美,并无他想,可晞儿是朕的嫡女,国朝最尊贵的孩儿,是你和我的孩子,如何当不起这些宠爱了。若是台谏多言。”赵祯拍拍曹丹姝的手示意她放心。
“曜儿不是要回来了嘛,他如今威风的很,便让他去应付就是。”此时,赵曜正在快马加鞭赶回东京城的路上。他只带了几个贴身随从,轻装简行,并未随大部队一起回京,盖因曹丹姝生产,嫡妹满月他都未在身边,深感愧疚,便想着早日回京与父母妹妹团聚,于是就走了这条有些偏僻的小路。
本是心无旁骛的赶路,可前方忽的传来打斗的声音,赵曜蓦地拉了缰绳减下速度,见前方一众凶神恶煞的男子围着两个书生打扮,长相清秀的少年,那书童早已吓得瑟瑟发抖,可他旁边那少年虽身量娇小,却手握长剑,目光坚定,丝毫不畏惧眼前的凶恶之徒。见他一招一式虽略显生涩,却剑锋凌厉,只一人就让眼前的五个歹徒无法上前,倒是让赵曜颇为惊讶。他们一行人架马上前,赵曜拔出佩剑承影,三下五除二将这伙人打倒在地,那伙歹徒见来人武艺高强,气度不凡,知道自己惹不起,便四散逃往山林去。
“小姐,公…公子,我们得救了!”那书童欢呼雀跃,却被那少年一记眼神扫过,顿时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刚走进的赵曜听到这话一挑眉想:竟是个女子嘛,倒是好身手。那女扮男装书生打扮的女子向前对他拱手:“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她抬头时,赵曜看清了她的容貌,虽未施粉黛,可眼前人面容姣好,清丽自然,与养在东京城里的大家闺秀截然不同,一双凤眼灵动而又妩媚,叫赵曜一时之间竟看住了。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他连忙看向别处,拱手作揖:“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我见姑娘剑术不凡,倒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家母尚在闺中之时,亦对剑术颇有造诣。”
“公子过誉,只是自己喜欢,随意比划两下罢了,我见公子也是着急赶路,咱们就此别过,有缘再见。”说罢又一拱手便转身离去了。赵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觉得此人十分面熟,仿佛儿时在何处见过,思考多时也不得解,他只好先行赶路。
“娘娘,太子殿下回来了。”得知儿子今日回来,曹丹姝早早的便在坤宁殿等候。赵曜一进正殿,就见曹丹姝端坐着含笑看他:“曜儿,瘦了。”
“儿臣不孝,让嬢嬢担心了。”赵曜刚跪下便被曹丹姝扶起:“曜儿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十州之地,举国欢庆,有储君如此,是国朝之福,你嬢嬢的骄傲。”母子两叙话许久,赵曜又逗了逗小妹妹,见赵祯快下朝了,本想向嬢嬢告退去福宁殿回话。谁知曹丹姝像是忽的想起什么:“曜儿,来年你便及冠了,是时候该选妃了。”原本按照赵曜的性子,他只会说“此事但凭父皇嬢嬢做主。”可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却想起那日姑娘清丽的面庞,鬼使神差的,他就拿“嬢嬢先养好身体,不必操心旁的事”的话搪塞过去了。
福宁殿
“官家,太子殿下来了。”赵曜走进福宁殿,见赵祯听了通报头也不抬,自顾自的批劄子,只好走上前跪下。“儿臣见过父皇。”
“哼,起来吧。”赵祯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你还知道回来,去过坤宁殿了?”赵曜点头称是。
“你知不知道你嬢嬢多担心你,她怀着孕还要为你操心,你呢!一国储君,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不管不顾,还火烧粮草,深入敌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若有事,国朝该如何,朕和你嬢嬢又该如何?”赵祯如此生气其实还有一层原因,自从知道西边开始打仗了,曹丹姝见到赵祯便问“曜儿如何?”他想温存一下都不行,整日被曹丹姝拉着看战报。有些吃味的赵祯不能把妻子如何,便只好把气撒在儿子身上了。
长篇大论的说了许久,见平日里喜欢和自己抬杠的儿子如今眼观鼻鼻观口一言不发,赵祯借机打量起了儿子,自从战场上回来,赵曜身上锋芒之气尽显,可他收敛的极好,收放自如,从容有度,颇有国君之风。赵祯想:不愧是有曹家血脉的孩子。
大军得胜归来的庆功宴上,赵祯举杯道:“朕得太子,是朕之福,国朝之福,愿吾儿将来励精图治,收复失地,实现历代祖宗之宏愿,愿我朝国祚永昌。”他坐下后又举杯向皇后:“多谢丹姝,为我生了一个好儿子。”曹丹姝亦举杯回敬,帝后相视一笑,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限欣喜。几月前曹丹姝曾在大相国寺祈福,求自己顺利生产,赵曜平安归来,如今事事顺利,自是到了还愿的时候。原本曹丹姝想亲自出宫,可赵祯偏偏觉得她身子刚好,不宜出宫,想让赵曜独自去就是,曹丹姝对赵祯的无理取闹甚是无奈,本打算不予理睬,可偏偏如今赵祯摸准了她的脾气,捂着心口装可怜:“丹姝身体刚痊愈,若是因出宫有了好歹,朕怕是要犯心疾了…”曹丹姝虽十分不解为何出宫就会有好歹,可看赵祯这副模样,也只好作罢,让宫外的徽柔与赵曜一同前往。
姐弟俩只带了几个贴身随从,并未伸张,只有主持亲自接待了太子殿下与福康公主,待赵曜和徽柔替母亲还愿完毕准备回宫之时,却在大殿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敢问主持,那位姑娘是…”能来大殿上香,必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故赵曜有此一问。
“回太子殿下,那位姑娘是富弼大人府上的三小姐,此次来是为求祖母身体平安,父亲回京一路顺利的。”
“富三小姐,富若卿?”此时徽柔倒是仿佛想起了些什么,有些揶揄的看着赵曜。
“大姐姐如此看着我做什么?”
“你不会是忘了吧,你小时候还和她比试过投壶呢!”
“投壶?投…壶”那年富弼外放,晏清素带着小女儿来宫里辞别曹丹姝,正值节庆宫宴,宗亲子弟们都在一块儿玩,有投壶的,有打马球的。赵曜继承了曹家的武将风格,小时候其实颇为好动,只是人前总是端着太子的架子,其实他私下里是最爱玩投壶马球,习剑术的。那日他和曹评等诸多宗亲比试投壶,他技艺高超可谓京城之中无敌手,自是屡屡获胜,顿觉无趣,正要离开,就听身旁穿来一小女孩的声音。
“我想和你比。”那孩子也才七八岁的模样,相貌英气俊秀,知他是太子却也不卑不亢。赵曜来了兴趣,走上前稳稳一投,果然命中。小姑娘不甘示弱,高举箭矢同样命中,一来二去,在还有一线香时,二人竟是打了个平手。赵曜挑了挑眉,一箭抛出,是为“贯耳”,他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谁知那小姑娘居然投了一记骁箭,记十筹,就这么赢了他。他本是打算在宫宴结束后问问她的名姓,可后来徽柔曹评之事惹赵祯大怒,他自顾不暇,就将此事抛诸脑后了。
“竟是她?富若卿是那个小女孩?”赵曜有些惊讶。
“这个富家三小姐八岁起虽富弼外放,听说不似寻常闺阁女子般整日呆在家中,而是爱骑射剑艺,投壶马球没有她不精通的。如今回了京城,也是日日都去那京郊跑马。”“姑娘,我们又见面了,当真有缘。”京郊的马球场上,赵曜特意寻这富若卿出现的日子上前搭话。
“上次见面,还未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姓曹,前面那位是我表…堂哥曹评,还未请教姑娘名讳。”赵曜看着那双熟悉的眸子,心念微动。
“富家若卿见过曹公子。”富若卿对赵曜略一见礼。
“听闻姑娘马球打的极好,不知可否有幸同姑娘并肩作战一场?”
“既是缘分如此,那…幸何如之。”说罢她洒然一笑,骑马先行上前去了。
自那日起,赵曜闲下来的日子几乎都在宫外,他同富若卿一起跑马,一起打马球,一起登山,一起听戏,一起舞剑,从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到酒逢知己的挚友。
终于,那一日,赵曜拿出了珍藏许久的含光剑,在他们见面之时递给了富若卿。
“曹公子为何送如此大礼?”见富若卿用一双纯挚的双眸望着他,赵曜沉吟片刻:“听闻上古有一女子为铸剑大家,为纪念亡夫,她取天山之石造一含光,一承影,以证夫妻情深。我有一佩剑,名叫承影,今赠尔含光,卿卿,我心悦你,你…可愿做我的妻子?”说罢他有些紧张的看着她,见她许久不言,赵曜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
“你…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只是有一事我必须告诉你,我其实不姓曹,曹家是我母族,我姓赵,我叫…”
“赵曜。”还没等赵曜说出口,富若卿已经抢先说了,它制止了赵曜接下来的解释。咱们相处了那么多日,我若再看不出来,也太傻了。赵曜,我富若卿不是拖泥带水之人,此时此地我就给你答复,我愿意。”
“你真的不用再考虑了?”赵曜压下心中狂喜,颤声说:“你做我的妻,日后,便要抛弃这恣意潇洒的日子,同我一起被规矩礼仪束缚,我…”
“我知道,我愿意。”这一声回答笃定而洒脱,像极了富若卿这个人。赵曜有些不敢置信,他一把拉过富若卿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头顶,只听怀里的人儿又说了一句:
“赵曜,因为我想做你赵曜的妻,所以我心甘情愿的做这国朝的太子妃,你明白嘛?”
“我明白。”
赵祯曹丹姝知道这事还是徽柔进宫时说的,难怪近日他们午间散步到东宫时都不见赵曜踪影。
富若卿的母亲是曹丹姝闺中好友,富弼又是宰执大臣,这桩婚事对他们来说也是颇合心意。曹丹姝原本还担心儿子对情事一窍不通委屈了小姑娘,如今听徽柔一说,倒是放了一大半的心。
至和六年十月,上下旨,册资政殿大学士,富弼幼女富若卿为太子妃,待太子及冠后,择吉日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