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明道二年,岁在癸酉。刘太后西去,官家赵祯亲政。因其元后郭氏德不配位,遂废之。
景祐元年九月,一纸诏书,聘曹氏丹姝,位主中宫,母仪天下。
曹丹姝曾在进宫前见过赵祯一面,思慕其风华,对其一见倾心。高门贵女,知书达理,鸿鹄之志,满腔抱负,终因满腹深情,踏进宫门,困守孤城十多年。
进宫之后,曹丹姝才明了,官家根本就不记得她,亦不是真心想娶她,只是迫于文武百官的压力,才被逼娶了她。官家娶得不是她,娶得是她曹氏女这个身份,官家许她中宫之位,却不愿认她为妻。
新婚之夜都不愿意过来看她一眼,正值芳龄的姑娘,满心欢喜嫁于心上人,却只得满心孤寂,满目荒凉。
官家不认她曹丹姝做妻,那她便做他的臣。
若她能为他统领好后宫,免去他后顾之忧,也算全了自己一腔抱负。
入宫多年,帝后感情惨淡,朝堂里外,众人皆知。
众人都在想什么时候这位谨言慎行,规矩体面的曹皇后会被官家废掉。
康定元年十月,张氏妼晗入宫,年十五,初为才人,后一路晋升至贵妃,宠冠后宫。
赵祯宠爱张贵妃,朝野皆知。比起曹丹姝这个行过大礼,拜过天地,明媒正娶的皇后,张贵妃才是赵祯心上的人,才是他心里的妻。
日子就这样惨淡的活着,曹丹姝被困在高墙深宫内,被磨平了心性。她再不是从前那个鲜衣怒马,潇洒自在的少年郎,现在的她只是个还有些生气的木偶,她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恪守本分,莫失了皇家体统,也丢了祖宗体面。
她把自己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每天都与些深宫妇人勾心斗角,狼狈不堪。
困守这宫城多年,虽得不到丈夫的宠爱,曹丹姝也不甚在意。好在还有一知己在这宫墙内伴着她,聊以慰藉,此生足矣,别无他求。今日一大早,张先生就来了曹丹姝的宫中,言官家召见,请皇后过去。曹丹姝内心无一丝波澜,夫妻多年,却只似陌生人,早就耗尽了曹丹姝所有的心力,早就对赵祯不存任何心思,不抱任何希望了。“既然官家召见,那便见吧,烦请先生引路。”不是没看见张先生眼里的悲伤和不忍,曹丹姝却丝毫不慌,这些年赵祯给她的屈辱还不够多吗?她早就习惯了,只是不知今日他又想安什么罪名在她头上折辱她。
到了赵祯殿内,宫女奴才跪了一大片,想来是他刚发脾气了,吓到了这一众人。曹丹姝上前按例向官家行礼,行为举止间叫人挑不出一丝错来。她早就清楚,入住中宫,家族荣辱兴衰就系在她身上了,所以这么多年,她谨小慎微,按规矩体统行事,不敢有一丝错,当好了这大宋朝的皇后,天下人的国母却唯独做不好他赵祯的妻。无论她做什么,赵祯都不满意,都看不顺眼,他们就这样相互折磨着过了这么多年。
曹丹姝行完礼,一直没等到赵祯喊她起身,她也就那样挺身跪着,不见一丝怯弱。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赵祯让她起身的声音。这样的敲打,这样的欺辱,隔几月就会有一次,曹丹姝面无表情地起身,不发一语。
半天等不来曹丹姝的下文,终是赵祯先开口说话,言明他想追封张贵妃为皇后,谥号温成。
曹丹姝的心终是痛了,她不是铜墙铁壁,纵然已经麻木,却还有血肉,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她终是抛开了尊卑体统,向赵祯问了一句,“你我也算少年夫妻,我十八岁嫁你,至今少说已有十几年。你纵然心不喜,也该留丝体面给我。中宫尚在,你却要再册一位皇后,一生一死两皇后,与她而言是莫大的荣宠,与我而言却是天大的耻辱。终归夫妻一场,纵然情分淡薄,看在我为你辛苦操持后宫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你就不能留丝情分给我,让我全了我这最后的体面吗?”
纵然听曹丹姝说了这么多,但痛失宠妃的赵祯此时根本就听不进去。若两人终要有一人受这屈辱,他便做主让曹丹姝担了吧,他舍不得让张妼晗受委屈,便只能委屈皇后了,左右不过是皇后一个虚名。
从小陪赵祯长大的张先生也跪地开口劝他,求他收回成命,却只得赵祯一句“张茂则你的主子是朕,不是她曹丹姝。”张茂则顿时低头不语,长跪不起。
他终是亲下旨意,公告天下,封张妼晗做了皇后,她曹丹姝也终成了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不过都不重要了。
离开赵祯宫殿的时候,曹丹姝红着眼眶,少有的脆弱姿态,回头说了一句,“我曾满心欢喜嫁于你,你这样让我情何以堪?既如此,你我此生死生不复相见。”
这一日,整个宫中公认最讲规矩,最有体统的皇后就这样失了体面,红肿着眼睛,离开官家宫殿的时候放声大笑,“我这一生从未这样的悔过,这么多年的荣华虚名,我担的够久了,我累了,这个娘娘我不想当了。如果有来世,我再不要做这帝王家的笼中鸟,我只愿做那翱翔於天的燕,不再受束缚,一辈子困守这孤城。”
皇后的话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里,这多年积攒的满腹委屈与心酸终是在这一刻被曹丹姝一倒而尽,有多疼只有她自己知道。
是夜,曹丹姝遣退了众人,终是在黎明到来的前一刻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全了自己皇后的体面,也全了曹家这世代勋贵的体面。
来生不做笼中鸟,来生可做双飞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