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淇面对着我们,开口道:“我先背《西铭》吧。——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长其长;慈孤弱,所以幼其幼;圣,其合德;贤,其秀也。凡天下疲癃、残疾、惸独、鳏寡,皆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也。于时保之,子之翼也;乐且不忧,纯乎孝者也。违曰悖德,害仁曰贼,济恶者不才,其践形,惟肖者也。知化则善述其事,穷神则善继其志。不愧屋漏为无忝,存心养性为匪懈。恶旨酒,崇伯子之顾养;育英才,颍封人之锡类。不弛劳而厎豫,舜其功也;无所逃而待烹,申生其恭也。体其受而归全者,参乎!勇于从而顺令者,伯奇也。富贵福泽,将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存,吾顺事;没,吾宁也。”
葛蕾鼓掌赞叹:“真厉害!小淇,你花了多久背会的?”
梅姐问:“花了两个多小时吧?”
葛蕾道:“哇,你太厉害了!”
小淇笑了笑,继续道:“《东铭》才一百多字,更好背。——戏言出于思也,戏动作于谋也。发乎声,见乎四支,谓非己心,不明也。欲人无己疑,不能也。过言非心也,过动非诚也。失于声,缪迷其四体,谓己当然,自诬也。欲他人己从,诬人也。或者以出于心者,归咎为己戏。失于思者,自诬为己诚。不知戒其出汝者,归咎其不出汝者。长傲且遂非,不知孰甚焉!”
这孩子的记忆力真不错,背得流畅,一点磕巴都没有。
我点点头,问小淇:“既然会背了,你知不知道这两篇讲的是什么?来,给我们讲一讲。”
小淇愣了,看看他的母亲,梅姐忙道:“我买的书,快递还没到,这两篇是从网上搜的,打印出来给他背的。”
我道:“没事,你理解多少,就说多少。”
小淇对我道:“我以为你会给我讲解的。”
我道:“我看看你理解多少,不理解多少;不理解的,我给你讲讲,理解的就不讲了。”
小淇一边思考一边道:“《西铭》一开始讲的是‘天人合一’,然后‘民胞物与’讲的是我与‘民物’是一家。中间的‘知化、穷神’讲我们称天地为父母,就要助天地完成造化之功。最后‘富贵、贫贱’一段讲的,我想,跟应该和孔子讲的‘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的意思差不多。”
听着听着,我不禁更加赞叹这个孩子了,他不只是背书,而且用心思考了。
这时,梅姐笑着对我道:“网上有翻译成白话的。”
小淇道:“我看了翻译的,但是,后面的‘富贵、贫贱’确实让我想到了《论语》里的‘无终食之间违仁’。”
我点点头道:“学习经典,不能光背下来就行了,也不能把别人的翻译、别人的讲解看明白了就行了,‘大学之道’是什么?是‘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如果没有做到这三条,学再多的经典都是皮毛。小淇,千万要记住了,你要思考,你要用中,你要在生活里运用!再说这个‘止’,你要‘止’在什么地方?就要‘止’在这个‘至善’上!”
停了一下,继续道:“咱们再看《西铭》。因为有了‘凡天下疲癃、残疾、惸独、鳏寡,皆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也’之心,所以才有了《诗经·小雅》里说的‘彼有遗秉,此有滞穗,伊寡妇之利’。”
小淇摇摇头,面带愧色:“我读过《诗经》,不记得这首了。”
“没关系,以后好好读……很久在不老家里生活,现在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了,但是在我小的时候,我们的老家有这样的风俗,农民收割麦子,总会掉一些麦穗在地里,村里的那些孤寡老人就会趁着别人休息,去人家收割完的麦地里捡麦穗,即使这家的人看见了,也不会赶他的。为什么大家不赶走他?因为大家知道,他家里人少地少,收的粮食少,很可能不够他吃的,所以就任由他捡麦穗了。”
小淇若有所悟,突然道:“文王发施仁政,必须首先从‘鳏寡独孤’开始,是不是这个意思?”
“对!”我对梅姐道:“你家这孩子太有悟性了,一点就透!”
梅姐很开心,笑着对我道:“还是周老师点拨的好,你一点就透,你不点他怎么能够透呢?”
随后我问小淇:“没带纸和笔吧?”
小淇点点头。梅姐道:“今天是来看望你的,所以没带……小淇,下次一定要带上!今天,我就用手机给你记上,周老师你说吧!”
“‘凡天下’这一段的意思,《论语》里也讲过,你能想起来吗?想不起来就回去翻翻书。第二,给你布置了一个小论文,名字就叫——”我想了一下,道:“名字就叫‘从《西铭》里领悟《中庸》的成己、成物思想’。——不要想着回去从网上搜答案,网上是没有答案,这个问题是我刚想出来的。”
小淇坚定的道:“我不会从网上搜的,我回去就好好再读一遍《论语》和《中庸》。”
“好。还有……”我继续道:“《西铭》、《东铭》,原来的名字不叫《西铭》、《东铭》,你知道叫什么吗?”
“我记得,好像是叫《订顽》、《贬愚》。”
“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它为什么叫《订顽》、《贬愚》呢?顽又顽在哪里?又该怎么订?愚又愚在哪里?怎么贬?这是第三个作业。”
完了,我对梅姐道:“今天就到这儿吧。”
小淇犹豫了一下,站住不动,对我道:“周老师,我今后能不能跟您学一下‘观人之法’?”
我笑了,估计这是王总给他说的,便问他:“你想学道,还是想学术啊?”
小淇笑了:“两样我都学。”
梅姐也笑了,打了一下孩子:“你这孩子,不要贪多。”
我问小淇:“你忘了《中庸》里怎么说的吗?‘至诚可以与天地参’,都可以‘与天地参’了,你还用得着学什么‘观人之法’吗?你就在‘诚’字上下功夫吧,当你做到了‘至诚’,知道了‘至诚’是个什么样子,那么,当那些作伪的人到你面前,不管他如何花言巧语,你都能一眼看穿他。——好啦,回去吧。”
梅姐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又和葛说一定要照顾好我,然后才带着小淇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