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香前面的香案上放着高海青的金锁。

　　点香的那一刻，高鹏上前，示意小孩跪着，地面有布垫子。小孩跪在垫子上。

　　此时还只是早上5点半，晨光在地平线下，只有天边有一圈光亮。

　　王娟高声吟唱，“取来祖先的祭器（画像，牌位等），”

　　“恭谨地摆在神坛面前，”

　　“设坛祭祀宴请。”

　　“乞请祖先，”

　　“绕过山林、绕过山峰降临，”

　　“今已准备了祭肉，”

　　“望祖先承受着上气（宇宙之气，神的气），”

　　“早早降临神坛，”

　　“纳享贡品。”

　　这是常见的请神词，恭请祖先神来到此地。

　　接下来便是诉求。

　　王娟不会跳，也不会敲鼓，只能是最直接简单的“唱”，直接了当地说她的诉求。

　　徐林看见一团清浅的白雾飘到贡台上，逐渐有了一点凝实感。

　　徐林绕着墙边，快步上前，在王娟身边悄悄耳语，“说慢点，说久点。现在是神灵享受祭品的时间，你不能说太短，早早送神是大忌！至少拖个十分钟。”

　　时间太短，有“赶神”的意思，仪式不会成功，还可能会被降灾。

　　唱歌跳舞是与神灵沟通的仪式，而如果发现神灵不走的时候，也可以单纯地唱歌跳舞（不含神仙话题）拖延时间，让神尽情地吃喝玩乐之后再送祂离开。

　　王娟点头，开始慢慢细数小孩的来历。

　　“我家小孩，高海青，于某某年十二月初一卯时出生。”

　　“其父……”

　　“其母……”

　　诉求这段可以尽情发挥，不需要拘泥于格式。

　　所以怎么说都没问题。

　　“祈愿高海青人如其名，像海东青一般强大、勇敢、有智慧。”

　　“她未来会在事业上有所建设，不惧风雨，不惧世俗眼光，勇敢地做自己。”

　　“她会有一副支撑她勇闯天涯的强健身体，不被身体所困。”

　　“她也如海东青一般，有锐利的眼光，高瞻远瞩，翱翔于林海之上，视察于千里之外，不被流言蜚语所扰，不被世俗纷争所误。”

　　“她如海东青一般，有锐利的爪子和喙，足以谋杀的手段让她立于竞争激烈的社会之中，伶牙俐齿，辨是非而不争输赢。”

　　“她不需要漂亮的脸蛋，因为她自己本身就叫做漂亮！”

　　“不需要迎合众人的活法，她自己就是耀眼的海东青！”

　　“勇于探索、勇于追求，绝不放弃，这会是高海青的活法！也是她的一生！”

　　“祈愿祖先庇佑高海青，在需要运气时给予她运气，在需要阳光时给予她阳光！”

　　“让自由的高家海东青尽情地在天空中翱翔，追寻她的太阳！”

　　“她会见证最耀眼的日出，也会迎来她璀璨的星空。”

　　“……”

　　王娟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澎湃。

　　这一趟祈愿词，让她说成了“演讲词”的感觉。

　　她情绪饱满，慷慨激昂，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在小小的院落中说着一番不输日月的誓言。

　　黎明的光冉冉从林间升起。

　　道路旁的杨树树梢上，橙色的光芒透过，来到高家香坛上，照在法坛旁的女性王娟坚毅的脸上。

　　光影线落在墙院上。

　　上方，是高窗、站立的王娟、香案上的烟、屋顶，他们都染上了一片橙色的光。

　　下方，是院子地面，是跪拜的人群，他们依旧在黯淡的光线中，身影被打上淡淡的灰色。

　　院外看事的脸半阴影半阳光，听着屋里的演讲、热闹。

　　徐林感觉到王娟语言中迸发的力量，她站在那里的铮铮铁骨，她言语中不屈的呐喊，她对女儿的美好祝愿。

　　有所震颤。

　　在这小小院落中，感受着她蓬勃的生命力。

　　她依旧是不信鬼神之说，言辞之中都是希望女儿自立自强，不屑于让神灵给她女儿铺路。

　　但她作为女性，作为母亲，又恳求神灵给予她女儿强健身体，缺少运气的时候给予运气，灰心的时候给她照耀一束光。

　　剩下的，是她女儿自己的路。

　　她教导女儿走得路。

　　像海东青一样强悍的路。

　　不愧是东北的女人啊。

　　徐林记得海东青是满族信仰的“万鹰之神”，是他们的图腾。

　　王娟是不信这个的。

　　徐林小声问旁边的王俊生：“娟姐的研究生毕业论文是海东青吗？”

　　“她的主要研究对象是鸟类。也做过豹子。”王俊生回复。

　　“哦。”徐林好像懂了。

　　这一刻，徐林相信王娟是热爱自己的事业的。所以给她女儿取名自己最喜欢的鸟类的名字。

　　站在后方，徐林看见祭坛上方的烟缓缓在跪在前方的高海青绕着几圈，又停留在金锁。

　　前面的王娟也渐渐说到了尾声，视线寻向徐林。

　　徐林点头，示意可以送神了。

　　王娟捧着香案上的金锁，高举过头，高声道，“乞求降临的祖先，”

　　“纳享了香火，”

　　“赐予子孙高海青祝福之后，”

　　“请回到大山里去吧！”

　　“回到安息之地！”

　　“望祖先喜乐欢好。”

　　说完，将金锁佩戴在女儿高海青的脖子上。

　　法坛上的白烟转身朝着大山的方向离开，那烟在空中越来越淡，在光影朦胧间看不清楚，但方向却很明确。

　　徐林看向山林的方向。阳光照耀着森林，树冠顶着皑皑白雪，光芒从树干中间的缝隙透过去。

　　近处则是收割完的庄稼地，一层白雪平摊地铺洒开，与天际线相连接。

　　“完了？”王俊生意犹未尽，“可惜不能拍摄下来。”

　　徐林：“祭祀活动不允许拍摄。拍摄对神灵不礼貌，相当于你去偷窥祂。”

　　“啊。”王俊生敷衍答道，走到院子中。

　　院子中的人纷纷起身，开始收拾院落。

　　院外的小孩也冲进来，开始抢香案上的糕点。

　　王俊生也跑去抢了两块年糕，边吃边说道，“怎么好像没有昨天的味道了？甜味也没那么重了。”

　　神吃过的东西哪里还有味？

　　气都吸走了。

　　徐林帮忙收拾着东西。

　　王娟上前问道，神情紧张，不断深呼吸，声音有些颤抖，“你看这样可以吗？”

　　徐林点头。“你做得很好。”

　　王娟笑出声，“真好。我都紧张死了。还好，说到中间的时候，我感觉自然而然地就会说，不需要我特别记忆。”

　　“这其实也是一个通灵的过程。你感觉身体非常轻，脑子非常清楚，打通四海七窍的清明，就意味着通灵（不一定是通某个神灵，也可以理解为你自己在修炼成为神灵——这个过程。修仙成功是很难的）。”徐林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