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陈同林便在酒坊里住下。
仆人给他安排了一个简单的客房,只容得一张床和一个书桌,却也是干净整洁了。陈同林坐在桌边向那窗外望去,正是那后堂家眷所住的院子。院子本身不大,除了南边的门楼通往作坊,其他三面皆是二层住屋,正中间土沙院子里有一口石砌的井。
他们天梁宫的确是有一些驱魔除秽的套路,只是陈同林平日里并不在意,只是背了些文字,没怎么实践过罢了。此番,他忽然觉得这个井在院子的正中央也是不太寻常。便拿着火烛出了屋,慢慢走到井边查看。
半夜时分,这个井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楚,陈同林看了半天也未发现什么端倪。
忽然间,这院里一处屋内传来了凄厉的女人的惨叫之声,陈同林被惊得退后了一步。
尔后,其他房间的灯火都亮了起来,不一会儿从几处奔出来人,都往一个房间跑去。陈同林便也跟着去了。
只见那房间在西北边的二层,楼梯走廊都窄小,几个人爬上去之后,便挤在那边再也无法上人,陈同林只得站在院子里仰着头去看。
那个屋子里还在断断续续地发出喘息惨叫之声,几个仆人模样的进入房中似乎是在压制。尔后又一个女人在房内边哭边大喊:“别压着她的脸!快松手!”
此时,之前那唐庆丰也来到了院子里,却也只是远远地站定观望,并不过去。
突然,那屋里奔出一个身材微胖的女人,她趴在那走廊的栏杆之上哭喊:“叫郎中啊!你们给我去啊!”
陈同林心道想必此人就是那“唐秋娘”。有个仆人便下了楼,急急地往外跑,谁知刚跑到了那唐庆丰身边,唐庆丰就一声低吼:“干什么去!”
那仆人吓了一跳,忙拱手道:“去……去寻郎中啊……”
“谁让你去的!”唐庆丰道:“滚下去!”
那仆人只得“哎”了一声,看了看楼上依然一团乱麻,自行退下了。
此时,那唐秋娘已经顺着栏杆滑坐在地上,锤着胸脯大声嚎哭,却也未注意这一幕。
陈同林见此,心中亦是对那“撞邪”的人有一丝好奇,便走到楼梯之处,对上面的人说道:“可否让一让。”
众人一见他是个道士打扮,马上齐刷刷地让开了一条道,让他畅通无阻地上到了二楼。那个唐秋娘,哭喊之中,见到一个道士走到了身边,又岂能放过,忽然一把抱住了陈同林的腿,陈同林吓了一大跳。
“道长,道长!道长你救命!你救救我们!”唐秋娘亦不顾避讳,只急急地喊叫。
陈同林僵在原地不不知所措,倒是在楼下的唐庆丰气急败坏地喊道:“唉!给我拉开,拉开!成何体统啊!”
仆人便七手八脚地把那唐秋娘拉开,陈同林方得进入那室内。
只见那室内靠里一张小小的绣床,居然有四五个仆人压着,似乎那床上的人还在挣扎之中,几个人都表情扭曲,不自主地动着,好像甚是用力的样子。
陈同林便小心的走过去,从人缝之中探了探头,才看清楚,床上躺着的那个女孩儿,面色苍白无一丝血色,却可以明显看到眉心之间有黑青色的诡异纹路。
她双目圆瞪,眼眶发红,布满血丝,嘴巴不时张开,发出低沉的吼声,全身都在拼命挣扎,好像稍微一放手就会翻身起床一样。
见此状,陈同林倒是真的觉得和他在天梁宫里学的“撞邪”之症状相当吻合。此时他心中暗叹,要是跟着师父来就好了,毕竟自己还是从未实践过的。
“哎呀,道长……你能不能快点施法啊!我们,我这快要摁不住啦!”一个仆人看他还愣在当下急得喊道。
陈同林在催促下只得从腰间的锦袋中拿出一粒丹药,这是玄天派的定魂丹,他给一个仆人道:“塞入她口中。”
尔后他闭眼,在心中开始默念他们玄天派的“清心诀”。
没念两个字,忽然就觉得心中一阵烦闷,尔后闭着的眼中居然浮现出一个饿殍一样的东西!面部只是一层皮罩在骷髅之上,双目黑洞洞地,正在往他这边看!
陈同林一瞬间就吓得全身如雷击一般,他可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画面,他想赶紧睁开眼睛,可是却惊讶地发现眼睛睁不开了!他试了好几次,发现怎么都没办法抬起眼皮,眼前一片漆黑,连把眼睛移开不看都不可得。而那个饿殍却向着他,慢慢长大的嘴巴,露出了森森的牙齿,还发出了低吼之声。
陈同林此时额头冷汗已经冒出,整个背心都凉透彻了,好在他也还算是在道家修行了多年,面对此状深知先要“持心立正”,若按照道家的理论,他长期在仙山宝地修道,应该还能存点正气,那邪秽不容易上身。
此时,他大声诵读“清心诀”,既然不能挪开眼睛,便索性正视着这个东西,就看它还能如何。那饿殍像是慢慢走向他,越来越近,最后几乎就在他的面前,贴着他的鼻尖了,他的心狂跳不止,却也不惧,此时,他横下一条心,一口咬破自己的舌头,冲着那东西大喝一声“破!”
一瞬间,似乎耳边划过一阵阴风,那饿殍的影像便消失了,他再一看,双目已经睁开,眼中捕捉到了影像,只见那几个仆人站在原地不动,似乎那女人已不在挣扎了。
他感到头晕目眩,嘴角流出丝丝血迹,忙抬手擦去,再走近一看,那个女人果然闭上了眼,似是晕了过去,不再折腾。
几个仆人终于可以放手了,都长吁一口气,慢慢让开。
“婧儿……婧儿呀……”那唐秋娘哭着奔入了房内,趴在女儿的床榻边又是一阵啼哭。那个仆人都避之不及,溜出了屋去。
此时,陈同林却是真的觉得这处有古怪。他抬头四面看了看,又去看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面部依然有那黑青色的纹路,应该是魔还未退却,只是暂时压制住了。
他想了想,便走到这个绣床边细细查看。发现床的四边都挂着锦囊,这女孩子屋内挂点香囊却也普遍,可是陈同林就是心中有个预感,觉得哪里不对劲,便伸手摘下一个,放在鼻子边闻了闻,却不是那种胭脂香粉之味,居然是自己以前熟悉的味道!
他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双手微微颤抖着打开了这个锦囊。
锦囊里是细碎发白的粉末。也确实是那个味道没有错。
如此说来,便是有人在此故意布了引魔的邪阵。他将那四个锦囊都拆下来。发现其他三个都是正常的香料填充。看来是有人混着送进来挂上的。此时,他并不想打草惊蛇,看着那唐秋娘还在女儿床前啼哭,似是也未发觉,便又不动声色地将香囊挂了回去。只是在那个有问题的锦囊之中塞了一个符箓,按照他学的驱魔技艺,理论上暂时可以压一下。
尔后他对那唐秋娘道:“这位夫人,贫道有些事情想请教于您,不知您……”
“都是那个唐庆丰!一定是他害的我儿!”那唐秋娘还没等陈同林说完,便吼了出来。陈同林见她哭得满面胭脂水粉都花成了一团,又不好再问,只得站在一边,等着她又哭嚎了一会儿,渐渐平静,才又发话道:“这位夫人,若是让我驱魔,我也得知晓来龙去脉,您若想治好令爱,也该好好与我说一说吧。”
那唐秋娘抽泣着一想也是,便自己挪到了一边的桌边凳子上坐下,拿起帕子捂住脸,不时还抽泣一两下。
陈同林见她如此,也不好意思坐下,便在原地站着问道:“令爱是从何时开始撞邪的?”
“昨个儿,中午集市回来之后。”唐秋娘道:“吃午饭的时候还好好的,说是要去午睡,之后便开始发作,一开始还能说话,说是……说是有鬼追她……,后来,便是如此了……发起作来,几个大汉都压不住……”说道此处,唐秋娘的眼泪又滚落了出来。
“夫人为何说是您的弟弟所为?”陈同林继续问道。
“不是他还能有谁!”唐秋娘愤愤道:“老爷子尸骨未寒,他就想当这个家!想赶我们孤儿寡母走!前儿工厂里的工人无故病倒,皆是只要回了家便好了,他就是想用这个法子,让我们娘儿俩滚蛋!”
陈同林便又问道:“既是如此,夫人为何不带着令爱去其他地方暂避?毕竟如此撞邪,可非同小可,继续在此处呆着,恐伤及性命。”
唐秋娘怒道:“我不走!他就是要用这个法子让我走!哼,大不了我用刀捅死他!大家一起完蛋!”
陈同林见她如此,便也不再问,只得拱手道:“既然如此,那贫道先告辞,夫人若有什么想起来的,亦可找贫道来说。”说罢便往门口走去。
“你去查查那唐庆丰!”唐秋娘在他身后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