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同林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时辰已近深夜。四下里仆人也都散去,他在院子之中也找不到其他人,便决定先回自己的屋内休息,明日再去好好一探。
往床上一躺,他才觉得浑身酸痛,刚刚那一番也的确是受惊不少,若不是他那时猛然想起师父曾经说过,危急之时,道人的血亦可暂时驱魔,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呢。此时,他的舌尖隐隐作痛,扰得他难以入睡。
他年少之时,便时常会做噩梦,今夜亦然。可能是因为那邪秽的影响,他整个晚上都梦见自己在亡魂堆中奔跑逃窜,每每发现出口逃路,便浑身瘫软不能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魑魅魍魉最终追赶上他,抱住他的身体,张开满是獠牙的大嘴就要啃食下去。他吓得大叫,这才猛然从梦中惊醒。再一看,天已大亮,他却浑身都被汗湿了。
此时,他长叹一口气,忽然觉得心情晦暗,自己心魔都未消,还能给别人祛什么魔呢。
他在原地坐了许久,才慢慢站起来,想着去院子里的井里打点水,洗把脸清醒一下。
这一出门,正碰上了昨天那个引他来此的仆人,给他送来了稀粥和馒头。他便随口问道:“你们院中的这口井,怎么建在正中间,似乎与风水不合?”
那仆人一脸懵,道:“不合吗?这是我们家酿酒的水,当年据说用这个井里的水酿出来的酒就会特别甘冽醇香,那时候还有几家人抢夺这口井,最后是我们家老祖把宅子建在这个井边,直接就建了个酒坊,才最后独占了这口井呢。”
陈同林看着那一口小小的井,又想到昨天在前面店里看到那么大的酒缸,不禁问道:“你们家那么多酒都是从这个里面取水酿制的?”
“当然不是啦。”仆人道:“每年只有几坛子极品好酒用这里的水做,其他都是河里取来的水。”
“原来如此。”陈同林点头。
既然这仆人说这井水甘冽,他也想着要试一试,便走到井边,将那挂着绳桶的轱辘放下去,竖着耳朵听着那桶“啪”地一声拍到了水面之上,可是在这之后,似乎还有“咚”的一声轻微的杂音,很小,他也不是很确定,便不去管,将那轱辘又绕了上来,打了半桶水。
尔后他撸起袖子,卷起长衫,从桶里捧了一手水,洗了洗脸。
井水透凉,陈同林打了个激灵,亦是感觉神清气爽。
吃过早饭,他便在这酒坊里四处走一走,作坊里的工人已经开工,烧火、炒制粮食忙得不亦乐乎,还在那有说有笑,虽然现在来看,的确是走了不少人,因为原来这个作坊里有五六口大锅,现在只煮了两锅,但似乎剩下的人并未被酒坊里的怪事所扰。
陈同林便趁着他们休息的时候上前去问道:“这位小哥,这酒坊里最近可有什么可疑之事?”
那工人见他道士模样,自然之道他是做什么的,便道:“你还是速速去罢,别又像上次那个,最后狼狈逃窜。”说完几个工人哄堂大笑。
陈同林讨了个没趣儿,担是心里却是奇怪。一般来说,遇到不洁之事,凡人总归会有些担心,怎么此时这些干活的人却反而会奚落道士呢?这恐怕说明他知道些什么。
陈同林见此种境地也问不出什么来,便自行离开了,继续在酒坊之中转悠。他本想再去见见那唐庆丰,谁知仆人说他身子不爽,今天早上就未起床。
陈同林听后暗暗惊讶,心道难道这个唐庆丰也病倒了吗?此时,他边想边走出了酒坊的大门,门口是一片农田,倒也视野开阔。忽然,他瞥见不远处站着个人,正往这边看,鬼鬼祟祟的样子。
他刚要转头仔细看,这个人一转身,就消失在了角落之处。
虽然没有多少道家的造诣,可是这陈同林却觉得这个家族里隐藏的事情恐怕不是单纯用驱魔能祛除得了的。
他装作若无其事,转头又进了酒坊。但是他从此时开始特别注意这个酒坊里人的举动。终于在下晚的时候,他看到那几个作坊里的工人下了工,都鱼贯而出了大门,回来的时候,有说有笑,还挑了一担水,进门的时候还四处望望,似乎小心谨慎。
晚上吃饭,那仆人说他们老爷也开始发高烧,想是那热病,估计得去外面躲一阵子了。
这陈同林心里想,若说是为了继承权之争,这唐庆丰现在是此处的实际管家,他肯定是不希望工人病倒停工的,更何况他自己也病倒了。
不过,若说他单独去害侄女儿逼走姐姐倒是有可能,再回想起,之前仆人请自己来的时候,他态度也并不好。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问题在那群工人身上。想到这,他忙问那仆人道:“你们平时,是喝院子里的井水吗?”
“啊,也不全是。毕竟这个井是酿好酒的。”仆人道:“我们这些下人是不让吃的,只是给老爷夫人们做饭才能用这里头的水。不过……那些酿酒的工人啊,经常会来打水酿酒,所以他们会偷喝这个井的水哦。”
陈同林心中便明白恐怕是井水有问题。
那几个打水的工人是知情的,而且老爷病了他们还在这边很开心地干活,说明他们不但知道水有问题,还知道是谁捣的鬼。
想到此处,他便决定狙击一个工人来好好问一下。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像个道士,还是像“原来”的那个自己。不禁苦笑了一下。
入夜,陈同林从包袱里拿出深色短衫换上,提着剑,就站在那院落的阴暗之处。此时他看着工人们从作坊里回到了后面的屋子里休息了,便继续等待机会。
没等多久,就有一个工人又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估计是要去茅房,陈同林想了一下,还是让他先去方便,等他慢慢走回来的路上,他忽然从暗处一下捂住了这个人的口鼻,将他拽到了一边。
这工人当然大惊失色,拼命挣扎,可是陈同林身上有几十年武家的底子,他又怎能对付得了。不一会儿就精疲力竭。陈同林再把它往暗处拖了拖,提起剑架在他的脖子之上。
这工人吓得就要大叫,陈同林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许叫,否则,直接杀。”
工人忙颤抖着拼命点头。
陈同林慢慢放下捂着他口鼻的手,那工人果然不敢出声了。
“谁在井里做了手脚?”陈同林开门见山。
那工人听了这话,忽然一愣,之后要回头看,此时,陈同林一转剑锋,直接抵在那个人咽喉之上,那人吓得浑身都绷紧了,便不再回头,道:“小……小……四儿。”
听这名字,不似个府里当家的,或者是当家的家眷之类,像是个仆人的名字,陈同林一开始觉得他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便接着问道:“谁让他这么干的!”
“不……不知道!”因为那剑锋几乎是贴着工人的喉咙,那工人说话极其沙哑:“他,他就说让,让我们别喝那……那水,等,等……”说到此处,他似乎不想再说,陈同林便轻轻一划,那血就顺着那工人脖颈流了下来,工人吓得闭眼哭喊道:“他他……他说,等老爷他们都撞邪死了……他就要来管这个酒坊……”
居然有这么狠心的仆人。陈同林心中暗暗惊讶,接着问道:“他现在在何处!”
“不,不知道……不过……他这几天……就在这附近转悠……”工人已经浑身瘫软,说话都已经不利索了。
陈同林便放开了他,他一下瘫倒在地,还没站起来,陈同林便已经在他身后消失了。
第二日清早,当那仆人起床要开大门时,忽然发现一个人穿着深色短衫,坐在那酒坊的柜台里,似是一晚上未睡觉。
“咦……”那仆人一惊,探头一看,道:“道……道长?”
陈同林提着剑站起来,对他道:“看好你们家的几个工人,今天一个也不让出大门!”
“啊?”那仆人又是一脸懵,心里奇怪怎么之前觉得温文尔雅的一个道士,忽然变得这么戾气外显呢。但是他之后回了一句:“好……好的。”
陈同林便提着剑出门,一跃就上了酒坊外头的围墙之上。他又往上走了几步,躲在酒坊的屋顶转角之处。尔后找了一个视野宽阔的地方,这样往来的人他都能看得清楚了。
他又一次陷入了等待之中,不过他也无所谓了,反正睡着了还会做噩梦,不如等待清静。
太阳渐高,他已经等了两三个时辰,以至于拿着剑的手都有点发麻了。
这个时候,他终于看见,从远处田埂之上摇摇晃晃向酒坊这边走来一个人。只见此人发髻松散,面色泛黄,穿着破旧的布衣短衫,不像是富贵人家,却又不似附近农人带着农具出没干活。他只是两手飘飘地就走到了酒坊附近,便开始在门口东张西望。似是等人,又似是闲逛。
正当他还在无所事事之时,陈同林忽然从屋顶跳下,直接站在他的背后,一下子就抓住了他!
他大惊失色,都没看清楚是谁,就被直接拽着脖子拖进了酒坊之内。
“来个人!”陈同林大声喊道。
酒坊内的仆人们都探出头来看,见到陈同林这个道士穿成这幅样子还提着剑也是惊讶不已,但看到他拖着的人,他们就更加惊讶。
“小……小四儿?”一个仆人试探着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