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多不表,陈同林现在心中挂念着正事儿,他吃过晚饭就去他爹的军帐外求见。
他爹正与副将们商议越冬防御之事,过了很久才见他。
可是此时,他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居然只是盯着他爹的脸出神。
“没什么事回去睡吧!”他爹道。
他这才又回过神来,想了想,还是说道:“爹,这天下政治之事,不比我们用兵之道,敌我黑白分明,恐怕更加需要从长计议。”
他爹一愣,疑惑道:“你这是从哪儿学来这些个话!”
陈同林心中一惊,再一想,现在自己不过十岁的孩儿,的确说这些话过于奇怪了,可是他已经没有办法再装作孩童一般与他爹说话了,因为事关生死。
“这皇帝的位置,您也知道他是怎么夺来的,又手刃了多少亲族!”他心一横,继续道:“如今我们是跟着代王的属军,拥兵十万!爹爹您又是三代戍边的老将,在所有封王之中太过扎眼,如何能不让那皇帝起戒心!”
“铄儿……你,你没事吧?”他爹站了起来,走到自己儿子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陈同林躲开,往后一退,继续道:“皇帝他心狠手辣,必定要斩草除根,爹爹,若要保我王家的命,恐怕还是要释去兵权,诚表归顺之心啊!”
他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面庞良久,道:“铄儿,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但是,武将没有了刀,要这条命还有何用?”
陈同林心中微微叹息,忽然有一种无力感,他爹的性子,他不是不知道。
“铄儿,我从小就教你武将之道,你四岁习武,九岁就能跟我出战鞑靼诸部,即使被箭射下马,都未有退缩,我还觉得你大有可为,如今你说出这样的话……真是令我失望!”他爹缓缓道:“人最重要的就是名节,这皇帝得位不正,我为了天下苍生不去反叛,已是仁至义尽。现在他若欲加害于我,那便让他来吧!我定奉陪到底。”
陈同林听他此言,忽然悲凉一笑,喊道:“就为了你那点名节,你一家老小的命你也不要了?!我娘有什么错?我又有什么错!都要跟你一起陪葬!”
他爹被他这一吼,愣在当场。
“还有,你以为你很有名节?我告诉你,你一家老小全部都会被绞杀,包括你那几个亲信副将都会被赐死,你会被押送至京城斩首示众!你的罪名就是反叛,乱臣贼子,你留下的只有千古污名!”
他不顾一切喊出口,也不去他爹听的合理还是不合理,似乎并不是在劝诫他爹,而是将他这几十年的郁结之气一股脑都发泄出来而已。
刚才喊得用力过猛,他在原地喘了半天气,才再去看他爹。他爹直直地看着他,虽未说话,但是眼神已经游离闪烁,似乎失去了一直有的、武将的那种独特的自信与骄傲,却反而流露出了一丝怯懦与无助。
他看到他的爹的双手放在膝盖之上,微微颤抖,便蹲下身子,一把握住他的手道:“爹!莫要怪儿子无礼,儿子是真的不想让您去送死,全家去陪葬啊!”
他爹猛地一抽手,低声道:“你……你不是铄儿……你……是谁?”
陈同林一惊,的确,铄儿才不会说这番话,当年的铄儿直到皇上的旨意到了,才知道父亲已经被押送至京城,御史带来的官兵已经围了军营,正逼着副将自尽。他被父亲的侍卫官提前带入山中藏身,直至深夜,才寻路逃离。
逃离之时,他在兵营上方的土坡上远远地看了一眼,几个副将、他娘亲以及几个家人的尸体都放在兵营的正中央,一个士兵看守着昏昏欲睡。只是他再定睛一看,他母亲身边多躺了一具尸体,与他自己身形差不多,他惊讶地回头看着侍卫官,只见他已经跪在原地,双手合十,眼角带泪。
他顿时心中极度郁结,已明白了大半。这侍卫官用自己儿子小常的命换了自己一条命,否则他们二人又如何这么容易能逃得掉。
从此之后,这月光下的一排尸体就是他噩梦的来源,多少年的夜晚,都带给他同样的恐惧与悲怆。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现实,此时,他的父亲猛地站起身来,警觉地望着他,可是他的心里却在默念着“来得及,只要我能提前说动爹爹……一切都来得及!”
他站起身,刚要开口再说话劝诫他爹,忽然,眼前又一黑,身边的景物一下子都消失了,他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猛然间身子一失重,直直下落,四周黑暗无边,仿佛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啊!!”他猛地惊醒过来。
却发现四周黑暗混沌,鬼火居然还在头上漂浮。
他想要立起身子,却发现周身疼痛,费了好大力气才又勉强坐了起来。此时,他发现自己就躺在刚才那一个塔的旁边。而且他自己又穿回了道袍,还是成年人的样子了。
果然还是梦境。
他的心慢慢凉了下去,浑身无力,几乎都不能再站起来。
“你醒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他一个骨碌原地爬起来,喊道:“谁!”
只见鬼火幽蓝的光线之下,一个老者站在不远处,却看不清他的面庞。
“你……你是……谁?”陈同林此时猜测这个老者就是怂恿那小四儿来这里取塔害人的人。
“你们玄天派的道士,还真是有点本事,居然会逆天之法?”那老头道。
“什……什么逆天……之法……”陈同林莫名其妙。
“你刚才是不是回到了过去?”那老头忽然问道。
陈同林心中一颤,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回到了过去,还是因为执念太重产生的幻觉。但是此时,他更愿意相信自己是回到了过去。
此时,那老者慢慢走向陈同林,陈同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这老者用手拍了拍立着的塔,解释道:“这个地方,是个邪术法阵,不知何人所做,一般人沾染此物,可活不了太久。而你却能够借此关隘回到过去时点,我可真是头一次见!想必是你身上那玄天派的心法护着你吧。”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回到了……过,过去……”陈同林喘着气问道。
“不信,你就再看看这个塔里。”老者在幽光下微微一笑。
陈同林惊讶地看了老者一眼,居然自己又走到那最高的塔边,又往里看了一眼。
于是,他在老者的面前,一下子失去了意识,晕倒在地。
老者看着躺倒在地的他,却也面无表情,只道:“执念毁心。”便坐在了他的身边,之后闭目养神,似是在等待。
不知是过了多久,陈同林忽然又一次惊醒,此时的他,双目微微泛红,鼻腔流出血来,他却连滚带爬地迫不及待地又要再去那塔边。
“就,就要成功了……就要成功了!”陈同林喊道:“我还差一点,就可以……”
老者只是抬头看着他,却也不着急,就看着陈同林又爬到了塔边,再一次往塔里一看,之后晕倒过去。
当陈同林第三次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开始泛白,林间渐渐开始有光线射入,而陈同林,却双眼布满了血丝,面色晦暗,精疲力竭之状。他却依然要往塔那边爬去。
老者见时机成熟,便道:“别去了!你做不到的!”
陈同林却看着那个塔,一点一点向塔边爬去,口中喃喃道:“我……我……上一次……真的……真,真的已经……快要成功了……”
老者笑道:“逆天改命,这是神技,你们玄天派的心法能带着一点儿已经很不错了。这塔阵是个邪术,没有太多法力支撑你回去那么久,你做不到的。”
陈同林已经没有力气再爬,只得弱弱地问道:“那要……怎么才能……做到。”
“我可不知。”老头笑道:“回你们玄天派查一查吧!”
陈同林却不听那老者言,居然又奋力爬到了塔边,抓着塔边勉强爬了起来。
“别再试了!要没命了!”老者警告道。
陈同林此时,却已经又看向塔内,接着晕倒在地。
老者见他如此,居然微笑了一下,尔后转身消失在了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