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颀夫人和两位侍女从六扇门里出来,已是三天之后。
富商的车马在六扇门的门口候着,她便自行上了车,侍女在车后跟着。
车里坐着姜景士,隔了十几日未见,却见苍老憔悴了不少。
“老姜,费心了。”隆颀坐在他的对面。听到“老姜”这个称呼,姜景士嘴角微微一撇,隆颀的汉话是后学的,甚是生硬,他亦跟她说过很多次,“老”要放在姓氏的后面,才是尊重之意,可是隆颀就是改不了口,一直叫他“老姜”,好似自己的平辈一般。但是姜景士却也不生气,因他深知隆颀为人。
“这几天你也受苦了。”姜景士无精打采地说道,似是身心俱疲。
“老姜,怎么没见观颐?”隆颀问道。
姜景士听到“观颐”二字,又深深叹了口气。
隆颀在中原之地行走,一般为了方便都以黑布蒙面,此时她解下耳边的黑布,露出脸庞,显出关切之色,问道:“老姜你为何如此忧心,想是出了什么大事。”
“说来话长,却也不得不对你表明。”姜景士揉了揉眼睛,微微撑了一个懒腰,道:“我与观颐到了京城,拜会了谷家,还真是有点发现,言多不表,总之谷家现在的确藏着和那夏老疯子一样的地图。”
“真的!”隆颀坐直了身子:“难道是从我们手上抢走的那一份?”
姜景士摇头道:“非也。你先别着急,我先说更要紧的。我得知你被刑部扣押,当时天色已晚,便让夏观颐留在客栈,我去找人疏通关系上下打点,可是我这一走…唉!”
隆颀不再说话,只看着姜景士懊恼地拍了一下大腿,尔后沙哑着嗓子继续道:“夏观颐又打开了一个夏老疯子的锦囊,在他的指引下去了教坊司,碰上了玄天派,被打得惨不忍睹,至今仍被扣押在他们的道观里。”
“那我们现在过去救他吧!”隆颀道。
姜景士点头道:“我就是要带你过去的。”
“……那观颐现在伤势如何?”
“昏迷了两天才醒,肋骨断了一根,其他都是皮外伤,前日已经在医馆包扎了。只是…一直心绪烦躁不宁。”
隆颀点头,想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疯子,生平第一次被狠搓了锐气,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她便道:“不碍事,我们救了他出来,我这边有南疆上好的药,定能助他恢复。”
姜景士叹了口气道:“要救,恐怕真没有那么容易!”
“为何?”隆颀问道。
姜景士道:“也不知夏老疯子是怎么算到的,我们那天拜会谷家认识的谷家公子,也在教坊司,同夏观颐一起与玄天派起了冲突,如此,即使我不说出来,第二天玄天派的那个陈同林要摆平事情之时,他自然也会发现谷家藏图之事,况且谷家那个公子还是个草包败家子,他不但知晓了地图之事,甚至知道了五十年前夏家与谷家去昆仑山之事。”
“那玄天派有了图,如何能罢休,便要挟持夏观颐带路去寻那昆仑去。如今那玄天派的道宗正在京城,亦有皇帝给他撑腰,满城道士都归他统领,你我势单力薄,夏观颐又身负重伤,如何救得?就算勉强杀入强抢出来,又如何出得了京城?”
隆颀听完点头道:“所以……老姜你现在是假意与玄天派合作?”
姜景士苦笑了一下道:“什么合作不合作的,我一小门小户有什么要紧的,我不愿意干,可以走,可是我走了,谁又能管夏观颐死活。”
隆颀见那姜景士发丝凌乱,脸色蜡黄,想是这些天前后操劳不少,又想到自己亦是姜景士奔走救出,心中感激与怜悯之情混杂,却也不再多说,只道:“总会有办法的。”
马车奔走了一段,将二人送到了玉虚观门口。
进门之时姜景士就警告隆颀说这两日夏观颐米水不进,脾气甚大,看见道士打扮的人更甚,几近心智全失。自己想要劝两句都没机会。
二人说着便走进了后院的一个小房间,正看着一个端着药与水盆的小道士被踢出门去,里面传来夏观颐沙哑地吼叫:“滚!!”
那小道士摔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爬起来,之后委屈地收拾地上的药瓶、手巾之物,身上已被泼出的盆里的水浸湿一半,瑟瑟发抖却又不敢伸张。隆颀便走过去帮他收拾,见地上都是上好的跌打药,却有好几瓶已经摔破了。便安慰了小道士几句,摸了摸他的头,那小道士受宠若惊地跑开了。
“是真疯了,还是耍脾气?”隆颀问姜景士。
姜景士道:“原来我还担心他真疯了,但是昨天夜里偷吃了半个馒头,看起来是在耍脾气。”
隆颀笑道:“如此便好办了,老姜,你好好休息去罢,交给我。”
“就等你这句话了。”姜景士笑道:“让他看看隆颀阿姨的手段。”
隆颀便让侍女把一个包袱给自己,然后走进了屋里。
只见这是一间道士的寝屋,夏观颐躺在最里面的床上,盖着薄被,露出来的腿、手臂都包扎着白色绷带,绷带微微泛黄,像是包扎时间过长所致,再看他额头上也胡乱地缠着绷带,脸上还有交错的几处擦伤,未包扎,只抹了药,屋子里弥漫着血腥、汗水之气。想是他身上还是昏迷之时包扎的,这两天他这么折腾,还未换成药,也未清洁过身子。
夏观颐一见又有脚步声,怒目圆瞪地向门口望去,见到是隆颀眼神转为了惊讶,怒气亦是渐渐散去,但却也不想做什么表示,只盯着看了一会,便转头闭眼不理睬。
隆颀便轻轻关上门,走到他的床边。正好坐在对面的床沿看着他。
夏观颐又转头瞄了一眼,发现她已经在自己对面坐定,看着自己,忙又转过脸去不理。
隆颀见他唇无血色,干裂起皮,同时面色灰白,的确是大伤元气之相,便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夏观颐立即厌恶地一甩头。但就那一下,隆颀便知道他确在发烧,想是这几天受伤却不换药调理加上肝火旺盛,他自己亦是不好受,情绪越来越烦躁。
隆颀便道:“观颐,我给你看看伤口。”说罢站起来,走到他床前,伸手要去掀开他的被子。夏观颐猛地一抽被子,喊道:“别碰我!”嗓子都完全沙哑,几乎无法出声了,他却依然用最大力气喊,做歇斯底里状。
隆颀冷笑一下,忽然翻身一上床下子骑到夏观颐身上,夏观颐大惊失色,忙挣扎道:“你……你要干什么!”
“帮你看伤。”隆颀道,夏观颐本就没多少气力,隆颀一手就摁住他的胳膊,另外一手已经扯开了他的上衣,露出包扎着纱布的胸脯。
夏观颐急喊:“男,男女授受不亲……你……你干什么……”
隆颀不再多话,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直接指着夏观颐道:“你若不听话,我就只能叫我的侍女来帮我压着你,到时候,那就是三个女人一起看你的伤口,反正今天我是肯定要看遍的,一个还是三个,你选吧。”
夏观颐一愣,之后沉默了不再说话,隆颀摁着他胳膊的手也感觉他不再使力了,便挪开手,小心地拿起刀,划开了他胸口一截纱布,再慢慢解开。期间她能感到夏观颐羞得满脸通红,身子也在颤抖,却只能憋着,眼里还噙着一点泪。隆颀抬头看他那委屈的小表情,却微微一笑,道:“别不识好歹。”
她解开纱布才发现,夏观颐的胸口一直到腹部一片青紫,着实伤得不轻,且下肋有一处淤血,用手一摸,果然是肋骨断了,他手碰到皮肤之时,夏观颐本能地紧缩了一下身子,而后又用被子捂住脸,微微抽泣。隆颀知道他是痛,便更加轻手,小心查看。
然后她从包袱里取出苗疆的药,扯开盖在夏观颐脸上的被子,拿出一小团干草一样的东西放到夏观颐嘴边,道:“嚼一嚼,止痛。”夏观颐迟疑了一下,只好吃进了嘴里,隆颀见他嚼得有些吃力,且只在嘴的一边嚼,便又伸手摸了摸他的下颚,道:“让我看看你的牙齿。”夏观颐不情愿地张开嘴,隆颀看他不敢用力的那一侧,就发现牙龈上亦是淤血一片,几颗牙齿都有松动,想是那医馆的郎中是在他昏迷的时候包扎也不会看得这么细致,便轻声对夏观颐说:“不怕,我这有草药专治牙齿。”
夏观颐此番折腾了几天之后实则筋疲力尽,只那一腔怒气还提着一口气,现在被隆颀先硬后软,一下子端着的防线都放了下来,彻底放松了,憋了半天的眼泪也流了出来,他闭上嘴,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隆颀的药就发挥了效果,夏观颐沉沉地睡了过去,隆颀亦是好好地将他身上的伤口都检查了一遍,叫侍女打来热水,给他擦了周身,全部清洁了才又换上他们南疆的药。夏观颐不知道最终自己其实还是被三个女人看了个遍,隆颀又让姜景士找来他行李里干净的衣服给他穿好,这才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