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越来越艰难。
虞龙在寺里抄录经文一个月原是有200个铜板酬劳,该薪酬初时倒也按时支付,后便渐渐拖欠,渐渐减少,每月100个铜板甚至50,至今,夏日炎炎,转眼秋又至,已半年未付。一直对虞龙眷顾有加的无尘方丈,年后淋了一场春雨,本是身体健实的人,竟然就一病不起,被接回韶州乡下去了。此时,虞龙方知无尘方丈是韶州人。听说,少时便进了南华寺,多年后挂单云游,后来不知怎的就来到了这小小的六湾圩六顺寺。世道日艰,寺里在山上或田里种的粮食及蔬果,多被村人或流民偷去,香火又日趋冷落,众僧人一日两餐稀粥已难以为继。寺里又有两位僧人相继离去,说回乡下种田,或不至饿死。不久,寺里来了位主持,据说是从肇庆白云寺过来的,法号惠空。
这日,虞龙在山后锄地,眼见午时,听得寺里吃饭的钟声响起,便扛起锄头回去。天亮就出来,干了一上午,早腹中饥饿不堪。待他回到寺里,走进伙房,看见众僧人早已吃完散去,锅里几乎空无一物。锅几乎被勺子刮去半层,也只得半碗稀粥,狼吞下去,自是难以充饥。敲钟吃饭,一向如此,此次众僧人提前吃罢散去,虞龙也不作多想,他在伙房里东瞅瞅西望望,蕃薯也没找到一个,只好回房里去,读了一会书,看看天色,又扛起锄头到后山锄地。
待晚饭钟声响起,虞龙快步赶回,然而回到伙房,又是看见众僧人吃罢散去,仿佛刻意避开他一般。虞龙看那锅里,又是只得半碗稀粥。他醒起刚才众僧人眼神装作若无其事,却又刻意躲藏,心里想到了什么,便刺痛了一下,默默吃完这半碗粥,默默走出寺外。
夜幕降临,山风吹过,炎热消退了许多。天空半勾弯月,夜色蒙胧。虫儿唧唧喳喳。虞龙内心如那虫儿一样烦躁,暗想,自己在这寺庙中,怕是多余的人了。他又想起无尘方丈的种种好来,不禁泪眼湿透。他多希望自己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呵。
一连多天,不管早晚,虞龙都是最后吃饭的一个,也都是一碗或半碗稀粥,这许些天,他基本上是半饿着。他也不去争辩,默默地吃,默默地干活,默默地读书,腹中难忍饥饿时,便到后山摘些蕃薯叶或青菜嚼了充饥。他知道,经书寺里僧人谁都可以抄录,寺里已经养不活这许多人,他真的是多余的人了,遂生去意。只是,他也知道,家里更难,便唯有忍耐下去。
眼见又是水灾。日子本就紧巴巴,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陆桂芳在田边挖渠泄洪时不慎跌倒,把腿给摔断了。看大夫自是少不了要银子,更是少了一主要劳动力,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家庭收入就更少了。
虞䕫赶到六顺寺时,天色已慢慢暗下来,虞龙刚好吃完半碗稀粥。虞䕫上气不接下气,带来了阿妈摔断腿的不幸消息。他焦急地说着话,眼珠子一边往锅里瞟,虞龙知道,哥还没吃晚饭。可是,锅里半粒米都没有了,伙房里仅有少量的米和蕃薯,都被锁好了。虞龙说了个“哥”字,已哽咽着说不下去。
阿妈受了伤,虞龙得连夜赶回去。在赶回家前,他得问方丈讨些银子。虞龙鼓起勇气,壮起胆子,问方丈要薪酬。末了,又红着脸,嗫嚅着道,打欠条也行。惠空方丈不言,走进账房,摸索了好一会,取了钱出来,道:“这里有150钱,寺里日子越来越艰难,你拿了钱就走吧,也不要回来了。”
虞龙早生去意,对被解雇早有思想准备,对能拿到150个铜板的酬劳,倒是颇感意外,他朝惠空鞠躬,又朝旁边的众僧人鞠躬,感谢他们这些年来的关怀,然后收拾行李离去。虞龙又朝众神像叩了三个响头。他在走出寺门的时候,心中想起无尘方丈对自己的好,想起这些年在寺里读书、写字、干活的日日夜夜,泪水潸然而出。
虞龙与虞䕫连夜赶回家。回到家已是夜半,陆桂芳已昏睡过去,虞龙虞䕫不敢惊动,守在一旁一夜不合眼。天未亮,黄应琪便拿着虞龙带回来的铜板匆匆出门,晌午时分把大夫请了回来。大夫把陆桂芳的断腿接驳好,用木板固定,敷上山草药,这么一折腾,150个铜板已花了大半。
陆桂芳的伤情渐渐稳定,只待静养。黄应琪却也病倒了,浑身烫得厉害,软得不行,真是祸不单行呀。虞䕫慌忙又去请大夫,又是八九天的忙碌,才慢慢康复。
虞龙到圩上买了挂猪肉,去了趟上湾村私塾,拜会了区先生。心中对区先生感恩不已。没有区先生,他就不会读书写字,不会知道仁义礼智信,不会了解区大伦、区大相,不会知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这个时候,虞龙18岁,已长成高高壮壮的年青人。时乃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自此,虞龙在家与虞䕫一起,忙时耕作,闲时读书,埋首勤奋,不问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