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鸩鸟”与秋田树下百乐门舞厅分开时,秋田树下转身说再见时,“鸩鸟”总感到哪儿有些不对劲,他整个人像被一口气提起来了,正悬在空中,看到了地上的影子,那影子因了黑暗,坚硬,穿着盔甲一样裹着,让他闻到了一种生铁的冷硬,还有一缕细若游丝的血腥。
“鸩鸟”心里一凛止步,转身,快速折返回来,看到巷子里,不远处的那个熟悉的影子。
于是,他像焦不离孟地悄悄尾随在秋田树下身后,秋田树下在行走中不断惶恐的四处张望,并没有往自己的宿舍方向走,而在汉正街渔网般的小巷子里穿梭着,他身上那层怪异的肃穆,像是长出妖娆的触角,伺机便会奋力一击来犯之敌。
“鸩鸟”只能远远地跟踪着,跟踪来到一处四合院的围墙边,秋田树下停止脚步,回头搜寻一番,便纵身一跃,如说书人口中的盗贼,身轻如燕,进入院中。
“秋田树下还有这一手啊!”“鸩鸟”万万没有想到。“他这是要干吗?”意料之外的惊喜,还有意料之中的迷惑。“鸩鸟”在神色破出一缕难耐的喜悦里,小心谨慎地上前摸去,围着那间四合院打起转来,像种子希望钻出一个可以让自己安心扎根的温热的洞来。
他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有一种踩上了蜘蛛网的恐惧感,似乎这蛛网是秋田树下专门为他布下的,因而包括自己的发出的气息都不敢举妄动。直至只听到里面的门吱呀一声,再吱呀一声。“鸩鸟”准确判断秋田树下已经进入里间,立即做了一个起跑动作,像是与秋田树下比拼一样,攀过围墙。
四合院在里屋内的微光下,显得还有几分温暖人家的宁静,“鸩鸟”猫着腰,踯躅地来到四合院的后窗,借着窗户上一条细小的缝隙,看到房间里有个黑衣人正跟秋田树下说着话。
只是那人用衣服将自己包裹得很紧,分不清是男是女,更看不清面相,唯有那双细长的眼睛闪着不能用同类词语形容的光。
“鸩鸟”有些兴奋,发现天大的秘密,像是上天雪中送炭式似的一种恩赐。“这个人是谁?”“鸩鸟”无法听到里面说着什么。只是看到在他们两人说话时加入的手势动作,说着说着,那名黑衣人就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张类似照片的东西,对秋田树下指指点点,像是命令,又像是仓促的决定。
“他们这是在干吗?”“鸩鸟”急切地想看清楚那张神秘的脸,黑衣人似乎连秋田树下机会的机会都不给。“鸩鸟”颓败得倚靠在窗户边,设想着他们接下来的行动。
好在这种与狼共舞的日子,既惊险又刺激。
正当“鸩鸟”在思绪的魔咒里,百思不得其解时,房间内的声音渐渐向他而来,而且越来越近。忽然又兀自低了下去,就像一条船,绕过一个激流险滩后,突然就搁浅了。
“鸩鸟”发现,是房间的两个已经走到窗户前,正当他正准备探出头的一刹那,窗户突然打开,惊悚得“鸩鸟”一身冷汗。窗户又轻轻关上,像是只为透一口气。
接下来,“鸩鸟”便听到秋田树下跟那名黑衣人似乎在辩解什么。“鸩鸟”努力地想听清楚,但他的耳朵像是遭遇到铜墙铁壁……于是“鸩鸟”悄悄潜伏到隔壁的房间,借着窗外射进的光,目光滑落到墙上的电源插孔,相邻两个间的墙皮已经脱落,露出里面挂灰的塑料网格和中空的墙体。
如果两户邻尾的线路安排在相同的位置,便会组成一个天然的传音器,“鸩鸟”没有忘记学过的物理知识,灵机一动在上面插上一段电线,将传音升级为扩音效果。便又听到他们微弱的对话……
“这个人是谁?”“鸩鸟”怎么也想不到,此人就是“纵”字号间谍,小池百合。
今天之所主动约秋田树下出来碰面,是据她掌握的情报,中国方面已经知道了日军即将发起对随枣地区进攻的情报,而且根据一个陌生的人传来的情报,新四军正准备通过何萧强获取情报,命令他加大对何萧强的监视,一定要查出军部内部隐藏着的中国间谍。
本来小池百全不需要与秋田树下单独联系,但是为了快速抓住“鸩鸟”,只能亲自出马。同时,也是为了争功夺利,能在大本营受到嘉奖。
因此就有了之前秋田树下非常惊讶的对话――
“就算中国方面知道了我们的战计划,那也不知道我们从哪条路上前往,更不知道我们军队的兵力部署。”对此小池百合骂他“混蛋!”秋田树下继续辩驳:“就算情报上说国民党方面不仅知道作战意图,也不知道我们的军队将从襄花公路进攻青城县城。”
又一声“混蛋!”黑衣人指了指了秋田树下,一个转身消失在黑夜中。
“鸩鸟”既兴奋又忧虑,收获真是太大了。兴奋的是这个隐藏在身后的间谍终于现身了,虽然她捂非常严实,但黑衣人在走出四合院时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虽然她意识到戴着帽子,但下意识地撩头发的动作似曾相识。
“鸩鸟”不安地嗅着周围的空气,他知道一定有什么要发生了,他像正和一场无声的雪崩面对面地注视着,他亲眼看到了它一点,一点坍塌的过程,却是走不过去,一步之间其实山遥水远,那团空气越来越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不在弦上,却比在弦上还要紧张,因为他觉得,那支箭其实是对着他的。可是,躲不过的,终于,有一天,他将看到那支箭冲着他呼啸而来。
上帝或许是给他关了所有的门,但留下的那扇窗,却恩宠地敞露了全部光亮——小池百合的身影。以至他兴奋得回到家中,心里还美滋滋的睡不着觉。
“怎么办?”“鸩鸟”在辗转反侧中,认为敌人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便立即起床,换了一身黑衣出发了。他决定到日军司令部冈村办公室去走一遭,一来要把“编钟”里面的密码本取出来,虽然他拖延着板垣大佐,但他知道冈村只给板垣大佐两天的时间。明天时间已经到来。二来期待通过进入冈村办公室有所收获。
尽管他知道那儿戒备森严,甚至连一只猫也进不去,但他还是决定一试。
五月夜晚的汉正街,巷子里漆黑,阴风瑟瑟,见不到几处有着光亮的地方。因为随着日军的占领,人们不敢夜晚出门。这样的夜晚也让“鸩鸟”隐秘的欲望随之苏醒。
越墙、攀壁,当他一步一步接近日本军驻武汉司令部院内时,正如他平时观察的一样,那里不仅仅灯光辉煌,还看到巡逻的队伍一遍一遍发出军靴声。
“鸩鸟”趴在一栋房顶上,仔细观察衍生出的力量,将迫切淋漓尽致地画在他的颈在线。森严壁垒的十一集团军司令部办公楼,从正面和反面不可能接近,几盏探照灯像子弹一样,不停地向周围扫射着。
每次扫射过来,像一排子弹射了过来,严严实实地包围了他,好似封住他的出路。但“鸩鸟”借着连空中小虫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光亮找到出口,办公楼的侧立面是个死角。
“鸩鸟”随着探照灯的反向频率,一点一点移动着身体,来到办公楼的南则。
令他有点大失所望,夹角处却是一个岗哨的位置,于是他像蜗牛一样慢慢移动着身体,好不容易来到办公楼的西侧。再一次失望了,根本没有办法登上办公楼。
正当“鸩鸟”几乎绝望之时,也许是树上的一只鸟让他受到启发,决定借树搭梯,通过大树与大树枝干的交叉,建立起空中走廊,如果自己的速度够快,动作够轻的话,完全可以利用卫兵巡逻“间隙”,爬上大树来个“东奔西走”,就能从房顶上移动到司令部办公楼的西侧,通过楼房的通风口,进入办公楼。
在失望中,“鸩鸟”充满了希望。他便开始观察和细细计算时间起来。夜静得出奇,行动异常小心。然而,正当“鸩鸟”集中精力移动中,不知道突然从哪儿蹿出一只猫,刺啦一声,就发出一声叫唤。值守的卫兵顿时如惊弓之鸟就往“鸩鸟”所在方向扑来。
“鸩鸟”灵机一动,就着人声鼎沸,如猴子上树倏地就攀上去隐藏起来。日本兵上前看了看,嘴里发出哇啦哇啦。在哇啦几声后,发现是只猫,便又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鸩鸟”惊出一身冷汗。在稳定一下神情后,他便利用巡逻兵走过的“间隙”,如猴子攀树摘果一样,从这棵树枝上摆渡到另一个树枝上。再从另一个树枝上摆渡到另一棵树上。
然而等他到达办公楼西侧的房头时,因为错误估计了通风口与房顶的高度,尽管“鸩鸟”身体颀长,加上他的臂膀,也只能勉强接近通过口的边缘。
心里一声“怎么办?”“鸩鸟”受到启发般灵机一动解下了腰带,先是扒开房顶的瓦片,找到一个栋梁,用腰带将自己的一只脚捆绑上,然后将腰带另一头,拴在栋梁上。
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巩固了岌岌可危的安危。
“鸩鸟”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欣喜无比。接着,他掏出所带的匕首一点一点,来撬动通风口的窗户。
二
夜晚静得出奇,“鸩鸟”觉得什么东西在等着他,并且是躲藏在暗处的、蛇一般逶迤的东西。只要有一点响起就会被值守的后卫发现。因此“鸩鸟”像抽丝剥茧一样,一点,一点撬动窗户上的水泥。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过去。“鸩鸟”在手脚并用中已经累得不行了。有好几次,因为动作幅度过大险些惊动了值守的卫兵。也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鸩鸟”终于将窗户撬动下来。可是,又一道难题出现在他面前。
因为那个窗口实在太小了。想顺顺溜溜进去几乎不可能。于是他吸收了前面的经验,将腰带往房边缘固定了一个地方,这样自己就可以借助脚上的拉力,龟行般爬进通风口,即使不小心腾空了,也不至于掉下楼去。
为了防止值守的卫兵发现声响,他又将身边的瓦片一片一片地挪开到另一个地方,这样,他才得已进入司令部办公楼的天花板中。“鸩鸟”犹如从笼子脱逃的一条蛇,他胸腔里已经甜蜜地游走出一条粼粼的路。
天花板里一片黑暗,里面的电线更是像蜘蛛网一样,每前行一步都是异常艰难,搞不好就会绊断一根线,就会发出警报,他就可能成瓮中之鳖。
估计到达冈村办公室后上方的位置后,“鸩鸟”又发现一个问题,此路不通!根本找不到可以撬开的地方。也就是说冈村在选择这间房子作为办公室时,已经考虑到有人会利用这里作为突破口,有预防地用一块铁板封死了。
“鸩鸟”几乎被敌人的防御匠心给打败了。但是,他并没有就此放弃,继续寻找突破口,他相信百密总有一疏。
“鸩鸟”开始在布满蜘蛛网一样的黑洞摸索着。终于,在绝望中看到一丝微光。
待他撬开了那儿的天花板,发现下方是厕所,便跳了下去时,同时听到值守卫兵巡逻的脚步声向他而来。
“难道他们发现了?”他屏住呼吸,在黑暗中侧耳聆听着,窥视着。结果却是虚惊一场,是卫兵正常的流动巡察。松了一口气,等待卫兵换岗时寻找机会,他知道这儿的卫兵是一个小时换岗一次。正好他可以借此休整一下,补充体力。
说来也巧,还没等他喘息几口气,就听到卫兵换岗的口令声。“鸩鸟”立即抓住机会,在卫兵换岗背影交织的一瞬间,箭步如飞地冲到冈村的办公室前,然后以熟练的手法,用提前准备的“钥匙”将门打开。
借着室内微弱的灯光,“鸩鸟”首先来到“编钟”前,按照奈斯给他提供的图纸和教给他的方法,先是找到下层为两组大型长枚铺钟12件。另一件,钟上有铭文记述此铺钟乃楚惠王赠送的殉葬品字样。也许是光线不够,令“鸩鸟”的手抖动得非常厉害。这是今天下午,奈斯一再提醒他的,没有把握千万不能轻易动手,否则只有父亲李德卿亲手才能打开。
对此,他不断提醒自己,绝对不能搞错,否则机关就会死锁。一手两个指头轻轻摁住钟腔壁上有凸起的音原和呈凹状的音隧,另一手拿着准备好的小锤,按照编钟上的错金标音铭文所示,分别敲击不同部位,然后,便听到“叮当”一下,“编钟”上的机关打开了。
“鸩鸟”立即拿出密码本,然后将他之前准备好的东西放了进去。关上“编钟”的机关,他不无成功地拍拍手。
而这一切,正是史料记载的“一钟双音”,同一钟可以发出两个不同的乐音,而且两个乐音之间要相差三度。这也是先秦编钟铸造的核心技术。
在无比欣喜中,“鸩鸟”开始在冈村的办公室轻轻翻动着、寻找着。又是很失望,桌子上,柜子里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件。“鸩鸟”在寻找中,发现身后暗门里,隐藏着一个巨大的保险柜里。立即高兴无比,但仔细检查了一下,想撬开保险柜几乎不可能。
于是“鸩鸟”用匕首轻轻撬着办公桌的抽屉,看到的是满满的一抽屉档,“鸩鸟”兴奋起来,全是日文文件,这倒也难不住他,专门选择那些写着绝密字样的拿出相机拍起照来。
拍完照片后,“鸩鸟”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有些明亮了,值勤的卫兵似乎发现了什么,巡查次数多了,时间也长了。不能等了,等到天亮就再也走不了了。“鸩鸟”决定冒险一试——他用匕首往一个插座一横,随即听到“啪”一声,整个楼道的灯光全部熄灭了。接着,就听到卫兵往楼下跑的叫喊声,他便一个闪身就冲进不远处的厕所,原路返回。
令他意外的是,当他来到宿舍门前时,惊讶得后退一步,发现一个人正坐靠在他的门前睡着了。他定了定神,蹑手蹑脚地靠近了一看,居然是秋田树下。
“他怎么会在这,他要干吗?”简直太不可思议了,然后连忙轻手轻脚绕到宿舍的后面,从窗户爬了进去。
“鸩鸟”快速地脱下衣服。结果刚一钻进被窝,便听到秋田树下的叫喊和敲门声。
“鸩鸟”不知道秋田树下是不是发现了他,只能装作醉眼迷津的样子,大声责怪道:“谁这么早来敲门。”
等“鸩鸟”故意闭着眼睛打开门,秋田树下一脸质问地说:“你干吗去了,我在门口等了一晚上。”这是一个极富逻辑地追问,轰隆隆地在他心里,塌出一片失控的酸软。
“怎么可能!”“鸩鸟”说着再次强调,“可能酒力发作,睡死过去了。”秋田树下非常怀疑地张嘴,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怀疑,咕噜一句,准备径自离开。
“秋田君怎么了?”“鸩鸟”伸了伸懒腰试探道,“从百乐门舞厅出来后你没有回家?”秋田树下一怔说:“当然回家了!”“鸩鸟”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心想你在骗谁呢。
“你怎么这样看我?”“鸩鸟”嘿嘿一笑说:“你昨晚肯定去找花姑娘了。”
“不可能!”秋田树下脸一红强调,“我们分开后就回家了。”“那你怎么跑到我这里了?”“我……我……我回家睡不着想找你喝酒。”“不对吧,”“鸩鸟”装作不无生气道,“是来监视我吧?”“怎么可能!”秋田树下低头,掩饰难为情地一笑,“就是想找萧强君喝酒。”“那你怎么没有敲我的门?”秋田树下连忙说,“我敲了是你不在。”
“不可能啊!”“鸩鸟”再次试探并求证,“难道我睡死了过去?”说完眼睛盯着他不放,秋田树下立即装作难为情道:“以为萧强君过一会儿就回来,所以在门口等你时就睡着了。”
对于这样的解释,“鸩鸟”虽然半信半疑都不可能,倒是觉得也合情合理,并将所有尚未形成的险恶和紧随其他后的不安随风而去。事实上,秋田树下在接受小池百合命令监视“鸩鸟”的任务后,立即行动起来,不过在行动之前,他去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他根本没有敲“鸩鸟”门,而是隐藏在“鸩鸟”宿舍不远的草丛中守株待兔,然而却是熬不住夜里的蚊叮虫咬,只好从隐藏变成静静地监视,然后困了累了,倒在“鸩鸟”门口呼呼大睡起来。
三
雷群内心焦急痛苦,他只能以矫健步伐诉说着无尽的衷肠……
无人黄昏后,
眼前寒冷深秋为谁消瘦,
月下唯有我身影投,
该与谁诉?
树林中的冷风一阵阵扑来,在耳边呼呼作响。汗水与衣服粘连在一起挟持着他的步履,艰难曲折,又坚定不移。他要彻底搞清那枪声来自何种枪械。
征途决定了许多人的命运。天空突然下起雨来,风挟雨裹掠过头顶,闪电在天空开花一瞬,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道闪电,劈向罪恶之人。
这边雷群在风雨兼程,那边织田信义和丰田秀吉在躲躲藏藏你追我赶。
他们要干吗?天知、地知、自知。当雷群来到何家冲那天发生枪械之战的地方时,又雨过天晴,百垱河畔清风拂柳。雷群踯躅地开始在那片地上寻找起来,仔细得不放过每一寸的土地。然而地上除了纷乱的乱印并没有发现他要的东西。
愁绪顿时袭上雷群的心头,那是一种焦虑与悲伤的心情,似“漂泊如江水向东流,望断门前隔岸之杨柳”。“不对呀,既然何家死了那么多人,放出的子弹壳应该在呀。”
他不死心!那番凄迷不亚于用斧子砍倒了一棵大树。
“你们藏在哪里?”自言自语地寻着寻着,在一个转身中,冥冥中感觉到脚下有什么异物,激灵地一抬脚,一枚锃亮的子弹壳就呈现在面前。
“终于找到你了!”雷群捡起来仔细研究着,是一叹道:“小鬼子你往哪儿跑!”
他欣喜若狂转身向何家冲奔去,他要告诉何家大老爷他已经掌握了有力的证据,枪声和杀死他们家人是异族之人所为,同时,还要告诉他们柳家人要上门给他们赔礼道歉了。
就在雷群前脚刚离开柳家寨,织田信义和丰田秀吉后一脚地敲响柳山虎的山寨大门。
面对两位中式打扮青年男人,家丁还没回神过来,就被他们一个一挥手,摁倒在地。竭力反抗,结果被织田信义凶狠地手一指,不敢吱声了。
两个陌生人突然闯进家里,像歪嘴吹喇叭,冲进满屋子里全是邪气。柳山虎暗地一蹬脚,一边用眼神训斥着管家大龙,一边端倪面前的来人。织田信义则像老朋友一样,扑哧笑道“大老爷您怎么这样看我们。”“你们是什么人?”“想借您的光在这边做些生意。”
一听是生意人,柳山虎佯装不睬,心里却是露出了几分喜色。不过,柳山虎依然十分警觉,面前两位男人一身装扮,虽然看上去很普通,但眉宇间有几股阴气扑向他来。对此,他又狠狠地瞪了站在一旁的管家大龙一眼。
大龙情知自己故意为之,却是表情上痛苦不已,佯装自己失职想将愚蠢的一页翻了过去。
“呵呵,”柳山虎站起来背着手说,“本地既不产金,也不产银,不知道两位先生做哪方面?”织田信义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说,“青城盛产香菇早已经名扬四方,我等从武汉而来,就是希望在这里建一个收购站,希望借大爷的威望留有一席安身之地。”
织田信义说完就从口袋里掏出两根金条放在柳山虎眼前的桌上并说“这是一点心意,以后生意做大了,一定不会忘记柳大老爷的恩德”,等等。
柳山虎见钱眼开,说:“哎呀,你们真的太客气了,怎么好意思收这么贵重的礼物。”说着想拿起金条端详了一下。经验丰富的柳山虎当然看得出金条的真假,知道没有糊弄他。因此便吩咐管家大龙先上茶、备酒,说晚上要好好跟两位商贾喝上一盅。
见利忘义是人之本性。不过,柳山虎也不是止于贪财,他心中的小算盘打得精准。如此大方的见面礼,关键还有说以后生意做大了绝对忘不了他,相信他们合作一定共赢。
看到柳山虎兴奋的样子,管家大龙却是高兴不起来。只有他知道这两人想干什么,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担心和害怕。他想阻止柳山虎与狼为伍,却又插不上话。
是他始作俑者引狼入室,但绝对没有想到大老爷会与狼共舞!
谈笑与品茗之间,一桌丰盛的家宴很快就端上桌来。织田信义和丰田秀吉分别坐在柳山虎的左右。直到这时,柳山虎才想起问他们的尊姓大名。
织田信义连忙站起来说自己姓霍并强调是霍元甲的霍,还做出比武的架势;丰田秀吉则介绍自己姓诸,也学着织田信义打趣说是古代名贤诸葛亮的那个诸。
管家大龙差点被他俩的表演笑了出来,心想:你们这两个日本人,一武一文的,倒是珠联璧合,这下怕是柳家寨要彻底完蛋了。此时的管家大龙已经背叛了柳山虎,答应帮日本人办事,但他绝对没有想到要把柳家寨送上了末路。
他想刹车,可是失控的速度带着他,扑进呼吸困难的风暴里。
礼尚往来自古是中华民族的光荣传统,何况还是利益同党。柳山虎仿佛一下精神矍铄起来。嘴里左边一个霍先生,右边一个诸葛先生。
他们尽情谈笑,举杯共饮。
几杯酒下肚后,柳山虎吩咐大龙说把寨子里的戏班子叫来助助兴。大龙一愣,连忙说好。织田信义和丰田秀吉更是连声称赞柳山虎热情好客,以后发大财了一定要好好感谢。
诱人馅饼,吃不着但吊着胃口。柳山虎兴奋地哼起楚剧名段《恩仇记》来。织田信义跟丰田秀吉多少通晓一点中国的国粹,他们合着柳山虎的哼哼呀呀声,打起了欢乐的拍子,摇头晃脑,人鬼情未了。
“霍先生如此年轻也喜欢听戏?”柳山虎在戏班子进来支场子时问道。“喜欢谈不上,只是劳累时偶尔听听。”“那你知道我刚才唱的是什么?”织田信义一愣,卡壳了。对此,丰田秀吉连忙帮腔道“是楚剧《恩仇记》片段。”
织田信义的脸上瞬间抽搐一下,虽然他不知道《恩仇记》讲的是什么故事,但仅仅从字面上理解是仇恨之类的东西,心想这老家伙是在不是在敲山震虎啊!
戏班子支好后,柳山虎看着织田信义,假客气道:“霍先生点一曲?”“我的年轻不太懂,”织田信义说着话一转说,“就来一段《打渔杀家》吧?”歪打正着,令柳山虎心里一惊,以牙还牙啊。暗暗惊讶,此人不简单!
谁不知道这《打渔杀家》讲的是梁山老英雄阮小七易名萧恩获得一颗宝珠的故事。说只要将那宝珠顶在头上可入水,可以避水开路。后来宝珠成为萧恩的女儿萧桂英与花荣之子花逢春定情信物。萧恩与众兄弟分手后,带女儿在江边打鱼为生。遇故人李俊携友倪荣来访,同饮轻舟之中。因天旱水浅,打不上鱼,欠下了乡宦丁士燮的渔税,丁自燮遣丁郎催讨渔税,李、倪斥之,得罪了丁府。
丁府为此派教师爷率家丁锁拿萧恩,萧恩忍无可忍,将众人打得落花流水。而后,萧恩又上衙门,状告渔霸丁士燮,但丁府与官衙勾结,县官吕子秋反将萧恩杖责四十,且逼其过江至丁处赔礼。萧恩愤恨之下大发英雄神威,带着女儿黑夜过江,以献宝珠为名,夜入丁府,杀了渔霸全家。
思索一番后,柳山虎强装作镇定的样子说:“那就来一段《打渔杀家》吧。”织田信义和丰田秀吉连忙鼓起掌来。
听着最热烈的戏,喝着最沉默的酒。面上相敬如宾,内心却是暗起波澜。柳山虎之前的好胃口像是败了火,开始有点后悔为了小利与全无了解的陌生人搅和在一起。
织田信义大概看出了柳山虎内心的细微的变化吧,便没话找话般跟柳山虎说,希望柳山虎能够出任他们的收购站的负责人并以他的名义在这一方土地上做生意。柳山虎一怔,又一疑,问:“两位先生就这么信任我?”丰田秀吉连忙说,“柳大老爷的威名远播,怎么能不信呢?”
言之诚恳,还顺带着表情上的绝对放心,柳山虎瞬间又将少许的后悔丢在了一边,暗自得意,没想到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大爷我还是有些本事的!因此转脸一笑,响应道,“既然两位先生如此信任我,那么你们坐镇武汉等收银两好了,这里的收购任务大可放心。”
“感谢大老爷的劳苦,”织田信义举着手说,“还是我们一起共同来操持吧。”柳山虎有些意外,不过他随即觉得他们要一起参与也实属常理。但当端起酒杯正准备与他们再次对饮,柳山虎突然想起管家大龙明天还有重要的事要办,便意有所指地对大龙说:“你去早点休息吧,明天去何家一趟。”
织田信义一听,马上接话道:“时间尚早,让管家一起听听戏,放松放松吧。”其实,他是想知道大龙明天去何家究竟有什么事情。对此柳山虎一肚子苦水说:“两位先生有所不知,就在前两天,何、柳两因为一些误会,都流血死人了,如果再不把两家人的关系处好,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再说何家冲那边才是盛产香菇的啊。”
“嘿嘿,”织田信义故意用鄙视的一笑说,“柳大老爷这是要上门赔礼道歉吗?”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故意为之的刀子直接捅到了柳山虎的要害处。
“是沟通,”柳山虎脸一沉强调,“是沟通一下,霍先生错了。”
丰田秀吉见机行事地说:“恕小辈直言,以柳家大老爷的声望何苦要去跟何家的道歉了,如果传出去了,柳家寨的人倒是好说,七里八乡,您老的威名不是折损了吗?”
“是呀,”大龙连忙上前试探说,“大老爷,诸葛先生言之有理啊,不愧是当代小诸葛。”柳山虎咂咂嘴,觉得也是这么一个理,什么沟通,不就是赔礼道歉吗,这要是哪天真的传出去了,他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就这么一想,心里就开始打起退堂鼓。可是他又答应过占卦先生了,总不能言而无信吧?这时,只有管家大龙看出了柳山虎的心思,试探道:“大老爷,别信那占卦先生的一片胡言,他分明就是要让您在何姓家族人面前出丑啊!”
织田信义自然听出是怎么一回事了,便看着柳山虎说:“什么?占卦先生的话也能信啊大老爷,都是一派胡说赚两个酒钱,不可信!”
柳山虎微觊他们一眼,唇齿开始打滑起来。
话是这么说,可是他可是个从不食言的人。为此,柳山虎又倒起肚子里的苦水来,说,霍先生你真的有所不知,本来吧他听从占卦先生说何、柳两家面临一场腥风血雨的灾难,只有两家族互退一步,处理好关系才可以避免,结果没想到,两家好不容易听了他的话,聚在一起后,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又大打出手,新仇旧恨迭加了,天怒人怨呐!
织田信义彻底明白了,连忙推波助澜说:“那占卦之人一定是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然两家的关系不仅没有缓和,怎么还恨上加恨呢?”“那依霍先生之见,他此举啥目的?”
织田信义灵机一动地说:“反正这人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然他干吗如此劳神?”“不可告人的目的?”柳山虎觉得织田信义的话有点道理。于是他想起占卦先生说听到过枪声,而且当时他也在何家冲,怎么就没有想到为什么不是他自己放的枪呢?
老狼多疑,柳山虎从位子站了起来思考着。
凡事一经疑问,事情便无穷地放大。自己当时为什么就相信了他的话呢?“大老爷还是不去了吧。”管家大龙踯躅到他跟前说。“好吧,”柳山虎说,“听人劝吃饱饭,不去了。”
“大老爷果然英明!”管家、织田信义和丰田秀吉阿谀媚态道。于是,喝酒、听戏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