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春天里的青城山，春暖花开，柳絮纷飞，蜂飞蝶舞，美不胜收。
听到管家大龙报告“大老爷，外面有人求见”的声音时，柳山虎刚好整理着装完毕。抬头莫名地问“大清早的谁呀？”大龙一听口气不对，犹疑了下回答：“还是那位占卦的先生。”
“怎么又是他？”柳山虎习惯性地一挥手，“不见不见！”紧张得大龙开始从他脸上寻找细枝末节的端倪。
这些天来，柳山虎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神不宁，还顺带出坐卧不安。是害怕何姓家族人的报复，尤其是雷群指出的那个不明不白的枪声，既蹊跷又突然。
“他说有要事求见。”“还真是阴魂不散，”柳山虎说着走进大厅，一屁股端坐到龙椅上，叹气道，“那就让他进来吧。”
他不知道这位号称占卦先生要干吗，更不知道这个占卦的为啥要全身心地撮合何、柳两家搞什么和谈。心想，真是奇了怪了，我们两家的事，关他什么事？
今天得好好会会这位占卦先生。
当雷群再次见到柳山虎时，发现柳山虎仿佛一夜间脱胎换骨，变了个人样瘦了，头上的白发也陡然多了起来似的，唯有不变的是那双眼睛依然犀利中隐藏着昭然若揭的不可一世，尤其身上一袭锦绣绿纹的紫色长袍，如同天降的魔主，带着居高临下的凌厉。
“大老爷好。”柳山虎则是用犀利的眼睛，轻薄地瞥了雷群一眼问：“这一大早的是哪股风把先生吹来了？”雷群举手做了一个很礼貌的动作说：“百垱无风自波澜，柳寨有风亦有雨，我自乘风破浪祈安宁。”
明显是话里有话，弄得柳山虎心里如浅水中跳出大鱼，水一荡。便用警惕的眼睛看着他想，难道占卦的还真是料事如神？接着像很不愿意接受妥协似的跟雷群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习惯性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雷群并不语，柳山虎却是一脸端详地等着他说话。僵持了几秒，雷群像是直接破题地问：“大老爷你这是要准备出门？”柳山虎咧咧嘴，反问：“占卦先生还是先说来我柳宅何意吧？”
雷群便拿捏出占卦先生的样子道：“大老爷恕我直言，来柳宅之前，总感到今天的风不对啊，有种阴风生发的味道。”“胡说！”柳山虎一怒又很无奈道，“你还是说吧。”
“大老爷您不会忘记前天的事吧？”柳山虎“哦”了一声，说“人老忘性大，树老根先枯啊！”“您老宝刀未老！”雷群有意恭维道。“不妨直说吧占卦先生！”雷群整整衣衫说“前天何家死伤的事情，大老爷不会真的不知道吧？”
“哈哈哈，”柳山虎从座位上站起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死人天天有，我哪管得着！”
完全是一脸的蛮横不讲理，口气也咄咄逼人。雷群有些气急地站起来说：“还是那句老话，冤家宜解不宜结啊！”“哼！”柳山虎更加跋扈起来，“难道我柳家怕他们不成？”
见此，雷群只好压住心里的怒火。“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乡里乡亲的再恨也用不上枪械之恶吧。”“那是他们罪有应得！”管家大龙见势插话道。
“你住口！”柳山虎向大龙一挥手看着疑问：“什么枪械？”一脸表情上写着真的不知情。
雷群舒了一口气，正如估计的一样，柳山虎倒是真的不知道那场械斗赢得突然的内幕。机会来了，雷群谨慎组织词语，将那天发生的刺杀细致地说了一遍。尤其说到枪时，还特别加重语气，无的当作有地问柳山虎家里怎么会有手枪。
“手枪？”柳山虎惊愕地重复“我家哪有什么手枪？”。眼光中还发出怎么可能的信号并直击向大龙。虽然之前山鹰、狐狸说过有人帮他们打死何姓家族的人，今天，如此准确地说出有人使用手枪还是第一次。而在此之前，他以为就是何家人里出了孽障，自己人打了冷枪呢。
“占卦先生怎么知道如此详细？”
见他疑窦丛生带着信任，雷群故意说那天碰巧他正在何家冲与何家大老爷家喝酒，至于听出手枪的声音，是因为他多年走南闯北，尤其在汉正街混迹时，见到过枪，也听到过枪声。
回答的似乎合情合理。“我家没有手枪！”柳山虎不无好奇地说着，心里就立即陡然生出一长串的疑问，“大龙你分析一下是咋回事呢？”问得管家大龙心里一惊，便想到了那两个日本人。“我也不知道大老爷！”
“不知道”仿佛带出一串疑问。于是，柳山虎用揣摩地看着管家大龙一眼。大龙心里立即五味道杂陈，加心惊肉跳起来。自恃聪明的他不知道这两个人将来带给他的是福还是祸。
见大龙没有回答他的疑问，柳山虎便一声命令道：“把山鹰和狐狸叫来。”
大龙一愣，说“好、好”。
柳山虎又将视线集中雷群身上，表情上是那种突然想起的问：“占卦先生是什么人？”说完眼睛还死死盯着他不放。“当然是云游四海的占卦人。”雷群扑哧一笑说着，还抖抖身上的衣服。
“占卦的，”柳山虎目光疑虑地自语，“占卦的。”自语中，他蹭蹭鼻子，就突然发出了敷衍的一笑。
雷群当然知道他不会轻易相信。但是，现在他还不可能告诉他实情，尤其在手枪之声没有查清楚之前，绝对不可能亮出自己的身份，觉得这个柳山虎，比何原谦更可怕，预感到这家人也许与日本勾结一起了。
因此在接下来的对话中，他格外谨慎起来。
“大老爷一定要相信我，本人一直四处游荡为生，绝无害人之心，大可不必担心我来此的目的。”柳山虎愣愣地看着，喉结动了一下，敷衍过去。
山鹰、狐狸被管家大龙指指点点地领了进来。
这是大龙故意在作戏给柳山虎看。从脸上就可以找到细枝末节的端倪。
“山鹰你再说说那天的情况吧。”柳山虎哼哼道。
山鹰一听柳山虎的问话，以为撒谎的事露馅了，敷衍地手伸到裤裆，以挠痒痒，掩饰内心的紧张，却还是显得结结巴巴吐字不清。
“好好说，”柳山虎喝道，“抖什么抖啊。”
听了山鹰的话，柳山虎看了一眼山鹰，又转向问雷群：“以先生之见，那放冷枪的人是何许人也？”
故意犹豫了一下，雷群说“肯定不是何姓家族人。”“何以见得呢？”雷群立即一脸认真地辩解，“即使何姓家族人里出了孽障也没有手枪之类的东西啊。”
此话倒是一下子提醒了柳山虎，心里说我家都没有那玩应儿，他们何家也不可能有。为此，他又把目光集中到山鹰、狐狸身上。“大老爷，我们不知道。”山鹰、狐狸连忙挥挥手说。
“你们不知道，”柳山虎重重将茶杯往桌上一放，“难道我知道！”吓得山鹰、狐狸低下头。
他之所以生气起来，原以为真是何姓家族出了败类，让雷群刚才一番的分析，之前的兴奋完全是错误的自我寻找开心。山鹰与狐狸低着头，面面相觑。见此情景，雷群示意柳山虎让山鹰、狐狸下去。于是柳山虎气馁地看着他们，挥了一下手。
“大老爷，”雷群上前，“依我之见，这件事一定查清楚，否则真的是后患无穷啊。”“后患？”柳山虎变脸不服气道，“反正我柳山虎明人不做暗事，这件事与我柳家寨无关。”
雷群只好耐心地给柳山虎分析起来——
“虽然这件事是与柳家无关，但何家冲，何姓家族的人肯定不会这么认为。你想想看，你们两家刚刚械斗完，何家那边就死了那么多人，是不是首先想到是你？”
“反正不是我们柳家！”柳山虎理直气壮道。雷群只好把他掌握和分析的情况说了出来……
一听有异族人参与，尤其雷群提到可能是日本人参与时，柳山虎脸上的表情是大惊失色。“怎么可能，”柳山虎惊讶加疑问，“日本人不是在武汉吗？”
一脸的惊愕和不相信。
谈话暂时陷入了僵局。雷群不敢告诉他掌握的真实情况。如果他一旦说出日本人的间谍在中国隐藏多年，甚至每个角落都有他们的间谍后，势必就一下子暴露了自己。
他陷于为难之中并思考如何跟这个老财主说清楚。
“真的是日本人干的？”柳山虎几乎额头伸到他的眼前，“日本人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要杀何家人？”“是呀，”雷群说，“我也在这个问题上非常疑惑”并说出，这也是他此行要想搞清楚的目的。
“咋的了？”柳山虎立即瞪着大眼睛吼道，“你怀疑我们家人与日本人勾结一起！”这是柳山虎最痛恨的事，最怕人家骂他是汉奸走狗。
雷群对柳山虎的怀疑放弃了，因为，从他的话和眼神中，他不可能勾结日本人。
“大老爷息怒，既然不是你的家人们所为，那么就必须查个水落石出才是上策。”“怎么查？”雷群立即迎上前，附着柳山虎的耳边说了一番话。
“那先生说现在应该怎么做？”柳山虎态度恳切地问。雷群便把早已经考虑好的想法说了出来。“不可能，”柳山虎像躲避枪子样一跳，“怎么不可能，让我去跟他们道歉做不到！”
雷群知道，依他的性格那是不可能，但也只能这样来一个缓兵之策，他有点黔驴技穷了。特别是，何原谦那边虽然嘴上答应放弃仇恨，但他心里明白，这些山大王总是利益高于一切，变脸就像翻书。
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许是英雄人的常态，雷群开始跟柳山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讲了起来，说，相传当年宰相张英邻家造房占张家三尺地基，张家人不服，修书一封到京城求宰相张英主持公道，张相爷看完书信立即回信，“千里家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家人收书羞愧并按相爷之意退让三尺，邻家人见相爷家人如此胸怀，亦退让三尺，遂成六尺巷。”
“我还是做不到！”柳山虎说着还一声冷笑，“你也不在青城这块地上访问一下，我柳山虎从来都不低人下气，怎么可能跟世代仇人去低三下四赔不是。”
语重心长、舌如簧仿佛连空气也被煽动出温度，却撼动不了柳山虎的一意孤行。且语气坚定不移，雷群便双手一摊，无奈地说，“那你们只有世世代代这样的纷争下去了，弄不好异族人会趁机捞一把啊。”
“我们不怕什么异族。”又被他怼了回来。因为，雷群刚才提到了日本人，似乎让柳山虎一下子茅塞顿开。对此，他以僭越和不敬的得意说：“正好，我可以借异族人之手彻底除了何姓家族人。”
他说话的样子令雷群异常震惊，如果不及制止说不定这个山大王还真的会行动起来。
“你错了大老爷！”雷群脸一沉警告：“借刀杀人从来都不是什么英明之举。”雷群的大声阻止，令柳山虎一愣随即又说，“怎么就不行了？”
雷群立即抛出一个质问：“日本为何要杀死一手扶植起来的奉系军阀张作霖？”柳山虎愣了一下，明白了反问：“你说为什么？”“纵观民国史，中国的老军阀，新军阀们大多习惯借助孔武有力的外人打自家兄弟，只是他们没想到，外人都有狼子野心，就拿张作霖这个杀伐中起家的军阀来说，从不甘心受制于人。对于日本人的要求他更是含糊其辞能拖就拖，结果还不是被人家暗杀了。”
“我不做那什么张大帅！”柳山虎说着还故意用破罐子破摔的口气说，“我不会游走在任何组织之间，谁帮我，我就跟谁干！”他这时又不再痛恨当汉奸了。
对此，雷群忍无可忍地提醒：“大老爷，汉奸的下场为人不齿吧？”
一句话，又把柳山虎拉了回来。
“你……我不可能去跟仇人赔不是，常言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做不到也要做！”雷群殚精竭力地压低声音说，“就算你们世代有家仇，但大老爷你要明白亲不亲还家乡人，你这样做等于让异族趁火打劫，让人耻笑啊！”
这话倒是说到柳山虎心里。见此，雷群眼底忽然冒出一丝光亮劝道：“君子欲成大器，久利之事勿为，众争之地勿往。利可共不可独，谋可寡不可众。凡成大事者！以识为主，以才为辅。”
“那你说怎么办？”他有些不耐烦了。“就去赔个不是吧。”雷群用发恳求的口气。柳山虎又要反击，雷群抢先给他出主意说，“大老爷你可不出面，可以让你的管家大龙出面，这样既给了何姓家族的面子，还停止了何家人想来复仇，何乐而不为？”
“这个……可以考虑，”柳山虎说着又话锋一转说，“那要是何姓家族人不给面子，大龙有去无回咋办？”“不可能，”雷群胸有成竹地说，“这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从历代各族纷争的事实上看，还没有出现杀死使者的情况。”“要是万一呢？”雷群再拍拍胸说，“大老爷你要是信得过，本人愿意跟管家大龙走一趟。”
“哈哈，占卦先生如此热心又是何苦呢？”“大老爷你怎么又旧事重提，本人的职责是为人消灾祈福。”柳山虎还是不相信，摇摇头欲言又止。雷群为此又说，“同为中国人，本人实在看不下去同胞相互残杀。”停顿了一下又说，“你看在我中华大地上，正是因为汉奸们的助纣为虐，才让异族之人趁机火中取栗，才把使得八国联军在这片土地上烧杀奸淫抢劫，无恶不作……说得柳山虎历历在目，十分感动。
占卦先生说得极是，柳山虎犹豫中吸了一气，“那老夫就依你的了。”雷群因此趁热打铁问道：“那么现在就出发如何？”“管家，管家。”“大老爷有什么吩咐的？”
柳山虎便用很大气的口吻说：“你带些礼物，跟占卦先生去一趟何家冲。”管家大龙一听去何家冲，显得非常害怕地说“这个没必要吧，大老爷！”“你怕什么！”柳山虎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有占卦先生陪着呢。”
“这……这……”他指指身上的伤口，吞吞吐吐地说，可否允许他休息一下，明天再去。柳山虎眼睛一闭，觉得也在理，便怒气不争地说，“那好吧，就明天！”
雷群只好作罢，说还有要事，先走一步，明天晌午再过来一起去何家冲。
离开柳家寨后，雷群便飞速地向何家冲赶去。
他是要向何原谦通报一下柳家明天要去向他赔不是，让其有个心理准备。更重要的一件事是，他要去那天何、柳两家人打斗的地方看一看，最好能够找到手枪子弹壳什么的物证，这样他就能够更加坚信日本人是不是已经参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