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晚上没睡着,堂屋里的鸡窝里,一阵骚动,一只公鸡打鸣,有一些怯生生的样子,没有完全放开嗓子。
过了一会儿,另一只公鸡响应,这只公鸡遂更加理直气壮起来,声音越来越大。隔壁屋子里的公鸡也打鸣起来,真是一传十十传百,鬼谷肖懒得动,过了许久,有一道光从窗外透进来时,他一咕噜就翻身起来。
他打定主意,要回西京。自己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唯一让自己留下来的理由,现在也近乎破灭。他要回到母亲身边,哪怕是当着母亲的面痛哭一场,也无所谓。毕竟,自己还不到18岁,只是一个少年。
他也感到奇怪,最近母亲仿佛消失了,一连两个月,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来。难道,时间长了,母亲真的忘记自己了吗?想到这里,他感到有一些冷。推门,迈过门槛时,听到隔壁的四舅妈的声音:“那个鬼小子啊,最近饭量小了,有心事。或许,是想家了。”与她聊天的人说:“我怎么听说,小兰订婚的事,对他有影响……”鬼谷肖心里一阵恶心,这世上专门有一些人,总是习惯在背后议论他人是非。一想到小兰,鬼谷肖的心一阵狂跳,忽然,又有了一种无力感。
这个地方,自己是呆不下去了。鬼谷肖这样想,他洗漱完后,来到后厨,土灶上的油烟,黑乎乎的。一个碗倒扣在另一个碗上,取下上面的碗,里面是热气腾腾地白粥,上面还飘着几根红色的酱萝卜。这可是他的最爱。酱萝卜配白粥,鬼谷肖一口气可以吃三碗白粥,听着嘴里的酱萝卜“嘎吱嘎吱”脆得很,时常会让他想起小学时,上学路上牵着母亲的手,在雪地里走的情景。
放下筷子,鬼谷肖路过水缸,双手扶着水缸,对着里头看,屋顶的一块明瓦投下来的光,打在水面上,他对着水缸里喊“喔,喔,喔,喔”,水面上有了细微的波纹。
水缸里有秘密。
有一天,趁四舅妈不注意,鬼谷肖放了一条鱼进水缸,这时候,听到有声响,那条鱼动了起来,在水缸里四处游荡,它好像比自己快乐。鬼谷肖心想。可也不见得吧。他又想。再怎么游,他不如在水塘里,或者江河里自由吧。
鬼谷肖决定要走的消息,还没有人知道,兴许这条鱼是知道的。想都没想,鬼谷肖将半个葫芦轻轻地放进水缸,在雨游的前方守着,另一只手将鱼往里头赶。一个回合,鱼就成立俘虏,扑腾扑腾,想要逃跑。鱼当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小男孩要干什么。作为一条鱼,它的祖先告诉他,离开水的日子,意味着生命的终结,要么成为干鱼,经历过相濡以沫的最后时节,紧接着就成为标本,永垂不朽。要么,就成为人类餐桌上的一具放着油盐酱醋的尸体,进入他们的肠胃,以身殉道。
可鬼谷肖并没有这样做。他拿起鱼,轻轻地放在一个水桶里,那里有半桶清水,提起来送到屋外,在门口塘的水坝旁边,白花花的水倒下去,哗啦哗啦,鱼解放了。
对于这条鱼而言,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可鬼谷肖自己呢,他看着鱼迫不及待地随波逐流,在自由的江河里畅游时,心情顿时又有些沉重起来。
“是的,我不能再待下去了,这里不是我的家。”
四舅妈听到鬼谷肖说出要走的话时,一点都不吃惊,哪个孩子不愿意在自己父母身边呢?可是,鬼谷肖并不知道自己不是文燕亲生的,而且,文燕生的孩子已经快1岁了。鬼谷肖回去后,又将如何面对这些变化?不过,四舅妈还是挺疼鬼谷肖的,毕竟养了好几年,就是猫啊狗啊的也养熟了吧。
“你不开心吗?还是有别的什么事?”四舅妈探问道。“四舅妈,我长大了,想回西京念书,我喜欢这里,但这不是我的家。”鬼谷肖很直白地讲,他从不考虑四舅妈的感受,孩子就是孩子,天性如此。四舅妈半天不说话,望着窗外出神,回想起鬼谷肖来的那一天。
那一天,村里的夜晚很寂静,只有虫子在鸣叫。农村的电压很低,几乎就是“猫亮”,还不如煤油灯亮,可奇怪的是,鬼谷肖来了,走到哪一间房,靠近哪一盏灯,哪一盏灯就特别亮。这让四舅妈感到很神奇,每次缝衣服穿针找不到孔时,就喊“小鬼,靠近一点,靠近一点。”鬼谷肖一凑近,屋子就亮堂起来。
可是,这孩子转眼就要走,四舅妈心里的那盏灯,仿佛在一瞬间,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