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仁最终还是在那堆赎金中放进了微型定位器。至少在当时的他看来,这一举动是必不可少,也是至关重要的。没有任何的怀疑,当时的王建仁对自己就是如此自信。
意气风发会导致人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会导致错误的估计形势,会变得盲目自大、刚愎自用。
年轻人总是会在工作中犯这样那样的错误,大多数人都是在错误中前进,在错误中吸取经验,避免类似的错误再犯。
但遗憾的是,王建仁导致的错误的后果,没有人能够承受得住。
“————劫匪撕票了。”王建仁麻木的表情下隐藏的是他痛苦不堪的真实情感,从他拿烟的微微颤抖的手指就可见一斑,“他们拿到赎金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我的小把戏。他们肯定是事先做了准备,几乎是那袋子赎金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消失的下一秒钟,信号发射器就失效了。M的...被摆了一道...”
黄粱眉头微皱:“我好奇绑匪是如何成功拿到赎金的...”
“一个简单的小把戏。”王建仁面无表情的说,“但是TM的起作用了。”
绑匪玩了一个很简单的小把戏。事后每每王建仁回想这件事的时候,都不禁对当年自己的盲目自信而痛恨不已。他本可以做的更好,但是他却彻底搞砸了。
王建仁领导的小组对交付赎金的地点进行了在他自己看来万无一失的布控。绑匪把地点选在了一个交通繁忙的十字路口,而时间则是定在了下午五点整。
时间和地点的选择从侧面说明了绑匪具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下午五点正是这一十字路口交通最为繁忙的时候,王建仁推测劫匪打算借着人群的掩护,拿到撞在黑色旅行包中的赎金中快步离开,去到附近相对安静的街道上再换乘交通工具离开。
王建仁在这个十字路口的各个关键位置安排了人手,一旦有人试图接近放在邮筒旁的那袋子赎金的话,警员们就会在第一时间从各个方向扑过去,将绑匪一举拿下。如果情况过于复杂,不利于立刻开展抓捕的,放在赎金中的微型定位器也可以指引他们找到绑匪的老巢。
在当时的王建仁看来,这一行动计划完美无缺,没有任何漏洞。
“————漏洞TM大的我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一个不够!至少十个!”王建仁瓮声瓮气的嘀咕道,“我应该对那条十字路口的地形多上点心,哎...年少轻狂啊。”
“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建仁突然说道:“下午五点是高中放学的时间。”
“什么?”
“下午五点是高中放学的时间啊...当时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事实上高一学生准确的放学时间是四点五十,由于不用上晚自习和晚课的缘故,所以他们可以早早的放学回家。
绑匪把交付赎金的时间定在五点自有其深意,真正意图正是这群从校园中冲出来、急不可耐想要追寻自由的高中生们。
如绑匪预料的那样,女孩的父母抱着装满现金的行李包,在下午四点五十时把黑色的行李包放在了绿色的邮筒的脚下。按照电话中约定的,两人快步离开。如果一切如计划进行,绑匪会在五点整出现在邮筒旁,把行李包取走。在确定赎金后,绑匪将会通知放人的时间和地点。
当时负责这起绑架案的王建仁更倾向于不立刻实施抓捕,而是放长线钓大鱼,让绑匪带着装有微型定位器的赎金离开,指引警方找到绑匪的老巢,将其一网打尽。一旦贸然实施抓捕,一旦控制人质的绑匪获知相关讯息,难免他不会对人质动手。
所以王建仁当时下达的指令是没有他的命令绝不可以贸然出击。
时间一点一滴来到了将近五点钟。那个黑色的行李包仍孤零零的躺在邮筒的脚下,往来的行人们甚至没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王建仁耐心的等待着。他的直觉告诉他,来取赎金的绑匪就要行动了。
直觉的确是没出问题,只不过不光是绑匪行动了。刚刚从教学楼出去学校大门的高一的学生们也行动了。而且是一群群的行动。
“————那条十字路口的街道上有一所高中。”王建仁苦涩的笑了笑,“我TM现在都想不通,为什么当时我就没注意到这所高中呢?真TM是见了鬼了...”
“来取赎金的绑匪隐藏在放学的高中生中?”黄粱不由瞪大了双眼。
“对。这招这是TM绝了。干...”
大批的放学的高中生涌向邮筒的时候,王建仁就知道要坏事了。但是一切发展的都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所有布控在各个路口的警员们都等焦急的等待着王建仁的命令,而身处某一栋楼房楼顶的王建仁却无法在围绕在邮筒附近的一大批穿着同样款式校服的人中发现劫匪的身影。
那个黑色的行李包隐藏在人群之中,王建仁根本无从分辨。
为了确保不打草惊蛇,王建仁最终没有选择下达抓捕命令。事实上当时已经不具备实施抓捕行动的条件了。贸然动手的话,只会让形势更加失控。
束手无策的注视着一大群身着校服的人沿着各个路口散去,王建仁急的一脑门子汗。他庆幸自己事先在赎金中放入了微型定位器。但是等他拿出手机,试图追踪讯号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庆幸的太早了。用来追踪讯号的程序毫无反应。
“————哥哥我当时就感觉像是有人狠狠给了我脑袋一拳,整个人都是彻底蒙掉的状态。”王建仁苦涩的回忆道,“我心知这下坏事了。不仅成功的让绑匪拿到了赎金,还TM让对方知道警方已经介入。干...警方当然会介入,那个女孩的家长怎么可能不报警?”
黄粱不需要问,他已经知晓事情的结局。困扰他的不是这个惨遭绑架撕票的女高中生的悲惨遭遇,而是王建仁为什么会在十二年后对他透露这些他深藏在心中的不堪回首的秘密。
“两天后女孩的父母接到了电话,当时我就在现场。”王建仁神情木然的低声说道,“绑匪只说了一串数字。是经纬度。我立刻开车带着女孩的父母赶去了那个地点。然后看到了...看到了——”
“别说了。”黄粱把手搭在王建仁的肩膀上,他第一次看到这位嘻嘻哈哈、放浪形骸的糙汉露出如此无助软弱的一面。黄粱不禁感到于心不忍。
“这都是我造的孽。”王建仁残忍的把哽咽在咽喉处的话说出了口,“在那个地点我和女孩的父母发现了女孩的尸体。她是被人活活捂死的...我至今仍忘不了女孩的母亲哭嚎着扑向那具尸体的背影...我身上有一道伤疤,是女孩父亲留给我的纪念品。一个功勋章,提醒我是一个多么失败的混蛋。”
“......大王。”
“所以你能理解我几乎每一年都会抽出时间去那个地点——发现女孩尸体的地方——看一看,放上一束花,去祭奠她一下。”王建仁擦了下眼角滑落的泪水,故作戏谑的说道,“这是除了我妈和我的初恋外,我最放不下的女人。我前妻只能排在后面了。不过她对此应该不会在意。”
黄粱说:“那倒是,前嫂子唯一会在意的是自己为什么曾经瞎了眼,会嫁给你。”
“......你就是这样安慰人的?”王建仁无语的瞪着黄粱。
“你需要被人安慰吗?”
王建仁摸了摸硕大的蒜头鼻子,嘟囔道:“放屁,哥哥又不是娘们...”
“所以呢?”
“所以什么?”
黄粱指了指面前这一桌吃的七七八八的餐盘,说道:“所以你摆这一桌鸿门宴是为了什么?难得大方一次,你打算让我帮你什么?听你讲过去的故事?”
“切入正题?”
“赶紧的吧,我的时间很宝贵。”
“哥哥我今天请假出来可是牺牲了一个二舅姥爷。”王建仁嘀咕道,“你时间宝贵,我的时间就不宝贵了?”
“告辞。”黄粱作势就要起身离开。
“行了行了。”王建仁一把拽住黄粱的手臂,“哥哥我这就说了。真的是...我求人的都没着急,你帮忙的倒是着急了。你总得给我点时间让我酝酿酝酿吧。”
“赶紧的。”黄粱的太阳穴开始一股一股的跳。
王建仁轻咳一声,用无比认真的表情注视着黄粱说道:“梁子,我觉得时隔十二年,那孙子又回来了。”
黄粱挑起一侧眉毛:“那孙子是?”
“那名绑匪。”
“你确定?”黄粱眉头微皱,“绑匪多了去了,你怎么能知道十二年前你没抓住的那名绑匪又再次兴风作浪了?”
“我看到了一束花。”
“花?”
“对,一束花。”王建仁突然一副惊恐的表情,五官因为扭曲而显得有些狰狞,让黄粱不自觉的也紧张起来。“我在十二年前惨遭杀害的那名女孩的尸体被发现的地点,发现了一束花,还未凋落的白色花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