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平张大着嘴,想找个可以形容他所受到的惊吓的词,但找不出来,最后只是陈述性地说女鬼的眼睛没有眼珠,像是往眼眶里塞了两颗没有光泽的石头,真的像鬼一样,很可怕。
黎绪试着集中精神想这件事。
首先,女鬼从乔兰香的家里跑出来,会不会是因为她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实在太有可能了,一个是女鬼,一个是鬼婆,一个是七十多年前幸存下来的蓝灰病患者,另外一个是死了一次又复活的老太婆,一个本该有八九十岁了可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另外一个确实有九十多岁了可却在一点点变年轻,要说她们两人之间没有联系才叫古怪。
但丁平没有想这么多,他还在以科学的态度做推断,在他的意识里,即使陈金紫玉还活着,也该是个很老很老的老太婆了,绝对不可能是刚才他亲眼看见的那只女鬼。
黎绪懒得理他,没力气跟他多做分析。
她想起戚老太婆说乔兰香年轻的时候虽然脾气不好但心地非常善良,在陈金紫玉被全村人驱赶的时候,她是唯一一个伸出同情之手给陈金紫玉送吃送穿的人,所以认真追究起来,这里面的渊源可以挖掘得很深很深,用讲故事的方式开头,就是得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说。
其次,女鬼的速度和力气都太惊人,完全不是黎绪能招架的,刚才如果不是常坤他们赶得及时,她的脖子早被拧断了。她不知道该从什么方面去考虑这件事情,所以千头万绪百爪挠心。
她从那时候就意识到体能的问题了。
黎绪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常坤的神情异常,他直眉瞪眼看着黎绪的身后,一脸惊讶又迷糊的样子。于是黎绪顺着常坤的目光回头看自己身后,冷不丁撞上了石玲的目光。
石玲很不对劲。
她睁着一双惊诧的、骇然的、狂乱的、崩溃的、燃烧着地狱火焰般光茫的眼睛看着黎绪,看着、看着、看着,突然地往后退了一步,好像黎绪是什么吃人的怪物,她必须离得远一点。
黎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糊涂得要命,喊石玲一声,往前迈一步然后伸出手想拍拍石玲的肩膀,谁料石玲突然一下就疯了,闭上眼睛张大嘴猛发出惊天泣地一声惨叫。
那声惨叫太响太惨太吓人了。
黎绪被结结实实吓到,全身都抖起来,但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又往前迈出一步试图抱住石玲,却没想到石玲狠狠推了她一把,用的差不多是她这辈子最大的一次力气。
石玲的这个动作,黎绪完全没有防备,倾斜着身子就往地上倒,大腿撞在锐利的桌子角上,钻心钻肺一阵疼。她扶着付宇新的手臂站起来,刷的一脸泪,哭得无声无息。
她呆呆地看着石玲,觉得突然之间,她失去她了,就像突然之间失去了老苗一样。
世界破了个洞,漏满绝望的风。
她说哪怕四年多时间过去,一切都变了,她觉得那个洞还在那里,还是漏绝望的风。
黎绪说其实在那天真正发作出来之前,石玲的精神状况已经不太对劲了,她丢三落四,忘性很大,经常走神,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可是在她看着黎绪尖叫之前谁都没有多加在意,只当她压力太大,以为下山以后就会慢慢好转。
但是石玲冲黎绪尖叫不是因为她疯了,而是因为她在那个时候,突然想起很多事情,并且认定其间有联系,所以一下子没能控制住。
常坤和丁平花很多时间和言语劝慰石玲,而付宇新把黎绪拉开,始终陪在她旁边,紧紧握着她的手。那时候黎绪跟石玲之间的距离跟现在她跟乔兰香的距离一样,一个在屋子的最这头,另外一个在最那头,中间隔着桌子,桌子上堆满卷宗资料和照片什么的。
这画面,隔着时间和空间,却是何等相似。
当然,黎绪当时没有现在这么能稳住,她太想知道石玲到底为什么那么排斥她了,所以又几次想靠近,结果导致更坏的局面,石玲像是见了鬼一样狂癫乱舞朝她又叫又嚷,黎绪无奈之下只能先回房间,留她在那里冷静。黎绪跟我说当时的情况就好像她被鬼附身了,别人看不见那只鬼,只有石玲能看见,所以场面混乱得很莫名其妙。
她说这是个比喻,你们能明白当时的状况就行。
石玲闹了一通以后,虽然情绪渐渐稳定下去,神智却好像更加混乱起来,有一会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目光迷糊得要死,好像不认识身边这些人似的。又过了好一会,她突然开始说话,东扯一点西扯一点,很是语无伦次,常坤费了好大劲才听明白她在说石莲娟。
石玲说石莲娟家里有股奇怪的味道,跟之前全身腐烂死掉的那个村民死亡现场的味道一模一样,说石莲娟肯定是躲在或者被谁藏在自己家里的某个地方,叫他们赶紧去看看。
听了石玲的话,大家立刻出发往石莲娟家赶,这次留丁平看房子,因为根据石玲说的信息所判断出来的情况不容乐观,可能需要楼明江在场,就让他跟着一起去了。
楼明江带着工具紧跟在常坤身后进了石莲娟的家,然后低了一下头。
黎绪说主要那时候事情太多太混乱而且心情太糟糕,所以对楼明江的关注不够多,其实楼明江的言行举止里面有个很大的破绽,可惜黎绪一直都忽略了,压根没有多想过。
楼明江跟在常坤身后进入石莲娟家时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低头看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那不是枚普通的戒指。
黎绪讲到这里,认认真真地盯着我的眼睛看,像是等我想起什么。我不用想也清楚,楼明江左手无名指戴着枚白金戒指,中间凹进去一个槽,里面嵌着一圈碎碎的钻石,很骚气。起初只当是他的结婚戒指,所以压根就没觉得那戒指有问题,后来几次再接触,就很清楚了,那是个电子鼻,用来辨识特定气味的。现在黎绪又突然如此强调戒指,我更加想起来,第一次遇见楼明江那天,在咖啡厅握手告别时,楼明江垂了一下眼睛,看的就是戒指的位置。
小海问黎绪那戒指不普通在哪里。
她答:“气味。那戒指是当时世界在嗅觉领域最高的科技,是美国FBI用在辑毒方面的。它的构造很复杂,原理我也搞不懂,大概的意思就是戒指里面的芯片能够记住你让它记住的味道,并且在这种味道出现时发出提醒信号,相当于一个高科技的鼻子。”
小海有点明白了,但不是非常明白,所以要黎绪再解释一下。
黎绪却对这个问题很不耐烦,说:“哪天你直接问楼明江就行,他还能演示给你看,比我在这里空口白舌费唾沫有用多了。”
小海很不喜欢黎绪不耐烦的态度,立刻闭上嘴,不再纠缠戒指的问题。
黎绪也不在乎小海的不喜欢,继续讲四年前的那天晚上,他们赶到石莲娟家的时候,她家的大门敞开着,灯也全部开着,因为在槐树林里传出枪声之前,常坤跟石玲正好在里面搜寻,想看看石莲娟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蚂迹之类的,刚刚走进石莲娟卧室就听见槐树林方向的枪声,便什么都没顾上就往外跑了,石玲只闻见一缕似曾相识的气味但没看见什么特别的人或物。
他们提着枪把石莲娟家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又一遍,翻箱倒柜连灶头上的锅子、灶洞什么的都不放过,生怕像很多年前的电影里面放的那样,有打游击的暗道存在。
什么都没有搜到。
但是石玲在门外跳着脚又哭又骂,说里面肯定有人,因为味道很重。见谁都不信,她也顾不得害怕了,猛地冲进门一通猛嗅,然后锁定在卧室,非说味道是从卧室里传出的。
于是,常坤跟付宇新还有楼明江三个男人一起上阵,把里面所有家具都挪了地方,敲打墙壁看有没有隔层,终于在床底下发现了比床略微窄一点但长度相等的暗窖,用两块板盖着。
石莲娟就在暗窖里躺着。
那种暗窖是早些年代思想守旧的人用来藏金银细软用的,如今却成了石莲娟的坟。
哦,不能说是坟,因为他们把暗窖上的木板抬开时,石莲娟还活着,还在喘气,眼睛也还在眨,还能看出她正在承受全世界最惨的痛苦。
凶手扒光了她的衣服,用封箱胶带把她的两手缠交在腹部,两只脚也用胶带绕紧,把她赤身裸体扔在暗窖里腐烂,失踪了五天,大概也就是烂了五天,速度比程莉莉那次要快,程度也更凶猛,可能是凶手给她下药的量比较大。
反正他们找到她时,她已经烂得面目全非了,红的白的黄的液体四处横流,腹部烂进去一个洞,肠子正一点一点滑出来。手臂和两条腿烂光了皮肉,白惨惨的骨头触目惊心。脸上腐烂掉的肉和因腐烂而滋生出的液体在脸颊凹陷处聚成半液体半固体的两洼,随着呼吸上下颤动。
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