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腐烂到惨不忍睹的地步,石莲娟也还是活着,还把眼睛瞪到最大,几乎把眼球瞪出眼眶的地步。她甚至还想说话,并且努力在偿试,喉咙一起伏,喘息就加重,胸脯上的烂肉便混着液体往身体两侧滑下。
楼明江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医用镊子揭下石莲娟嘴上的胶带,连同她的两片嘴唇一起血淋淋地揭了下来,她现在差不多是一具活着的骷髅了,黎绪因为她的样子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石莲娟大概是太迫切想说话,所以呼吸急促,喉头乱动,混合着黄色液体的血水从她没有形状的嘴角汩汩流出,所有人都是拼命忍拼命忍才没有当场吐出来。黎绪惨笑着跟我们说你们看过美国丧尸系列的电影吗?那里面的丧尸,全身的肉都烂,稍微拿点什么碰一下就能刮下一块死肉,光那个就够我恶心的了可石莲娟的样子比那个还要恶心几百倍。
石莲娟根本发不出声音,但确实是在说话,并且是在重复一个词,黎绪下意识地认为她是在说凶手的名字,所以跪在地上忍住万般的恶心把耳朵凑过去想听清楚,楼明江警告她小心对方嘴里呼出的气体,怕有毒。常坤赶紧把她推开,自己俯下去听,黎绪就在旁边胆战心惊地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贴近石莲娟血肉模糊的嘴。
他们真的连她呼吸时候胸腔里面异常的气泡鼓动声都听见了,可就是听不清楚她喉咙里面到底在说什么字眼。
常坤听了好一会,抬着一张迷茫的脸看我,像是自言自语那样问:“她在说什么?疼?”
黎绪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赶紧把常坤推开,然后撇开声音不管,只盯着石莲娟的嘴型看,看了一会就明白了,回头看着付宇新说:“她在说‘陈’,舌头没有往前顶,她说的是‘陈’!”
陈!
那个“陈”字一从黎绪嘴里出来,石莲娟脸部艰难的动作就僵了,连呼吸都停住,紧接着,她又开始急促说话,喘气喘得更猛烈,嘴四周淋淋漓漓的烂肉里混杂着血和脓、混杂着白色泡沫,真的太恶心了,黎绪说她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看见任何肉类、海鲜、火锅里面翻滚的底料、什么什么的都会想起咽气前的石莲娟,所以后来她吃素,不但自己吃,还时常见不得别人吃肉,否则胃部神经绞得厉害。
石莲娟还在说话,怀着满腔的怨气,用尽生命最后的一点力气、用最惨烈的方式,恶狠狠把凶手推到幕前。
黎绪瞪着那双眼眶已经烂掉,所以显得暴凸的眼睛问她:“陈乔斌?你是不是在说陈乔斌?是陈乔斌把你弄成这样的?”
石莲娟所有的努力都顿住,呼吸也停住,暴睁着眼睛定格在那里,有一会黎绪以为她死了,可心脏明显还在跳动,所以又等了一会,然后看见她费力地闭了闭眼睛,做了个点头的动作。
黎绪猜了这么久,一直猜陈乔斌是凶手,但就是没找到证据,现在证据摆在眼前,可她能撑到上庭指证陈乔斌吗?显然不能。如果她死了,在司法程序上要怎么算?能凭刚才的情况判陈乔斌有罪吗?
不管怎么样,至少现在可以逮捕陈乔斌了,黎绪跟常坤他们撇下石莲娟,一起奔到陈乔斌家,破门而入。
可陈乔斌不在家。
房子里空空如也,并且如此整洁干净,除了卧室床上的棉被有些乱以外其它地方都跟样版房一样仿佛是给人看的,不是拿来真实生活用的。他们里里外外仔细细寻找,没有找到陈乔斌,就想着这房子里会不会也有暗窖什么的,他藏在里面,正想翻江倒海大找,常坤突然失口惊喊:“糟了!”
这话一喊出,黎绪也觉糟了。
因为躲躲藏藏明显不是陈乔斌的性格,他不是藏起来了,而是又跑出去祸害人去了!
到这种地步,陈乔斌一定破釜沉舟死生不顾了。
付宇新第一个往外跑,常坤紧跟其后,跑到门口以后回头喊黎绪,黎绪却站在堂屋中央发呆。
黎绪觉得这房子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跟她之前来时看见的好像有哪里不一样,可是一时间思路纷乱想不起来。
常坤在外面催,她只好转身走,跨出大门奔进院子里面,然后猛地定住,接着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转回身去再看陈乔斌的房子,慢得像刻意做出来的电影效果,简直滑稽。
他们刚才搜查的时候把陈乔斌家里全部的灯都打开了,亮堂堂一片,有点晃眼。从黎绪现在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堂屋中央一张老式八仙桌、一张贴墙放置着的长条几、两把年代久远但保养得很好的太师椅,八仙桌上搁着青花的茶壶茶杯,整个布置看上去有点像鬼片的布景但没什么不妥,真正让黎绪心里不踏实的是那张贴墙放的长条几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她记得多么清楚,陈乔斌养了很多金鱼,一缸两缸三缸四缸五六七八缸,一派繁华地陈列在长条几上,可现在,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没有鱼,没有鱼缸。
刚才他们搜查的时候,也没有在房子里别的地方看见金鱼和鱼缸。
陈乔斌把它们都毁了。
那些金鱼,那些鱼缸,那些盛在鱼缸里面养金鱼的水,都彻底地、不留任何余地地毁了。
黎绪在这一瞬间想起了多少事情呵。
她想起楼明江曾说过那几种杀人无形的毒应该是液态或者半液态的东西;想起村民们说这几年里猪啊狗啊猫啊都不能养,养什么死什么,溪里面鱼倒是一直有,但有人把死牲畜往溪里扔所以弄得大家连鱼也不敢吃;想起楼明江说的发生在广西那个村庄里的事情,古墓里面石棺中诡异的液体浸泡着尸体,伸手从液体中捞过陪葬品的村民都死掉了;想起那天支岐镇派出所一个警察接到投诉跑到附近一个村里管炸鱼的事时说起这山上的村民都不肯放药药鱼,说放药没有效果……
是呵,放药没有效果。
因为这里的鱼大概早就对各式各样的毒都免疫了。
原来凶手使用的毒,一直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陈乔斌拿它们来养鱼,大大方方漂漂亮亮铺了一排,他们进进出出见过多少次居然从来都没有过一丁点的怀疑。
谁能怀疑一些养鱼用的水呢?神经了不成?
可事实就是这样。
这可笑的事实,以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形式,赤裸裸地呈现在她的面前,她恍惚听见空中有一声轻笑,是陈乔斌在嘲弄。
直到这个时候,黎绪才恍然觉得,觉得他们玩不过凶手的,因为他比他们聪明得太多太多,并且胆大心细,一无所惧。
她也是在那个时候,突然认真地想了想,是不是该重新审视一下陈乔斌这个人,审视一下他的全部经历、生活和性格,也许还有体检报告和病历什么的,全部都要仔细审查。
她觉得他应该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可当时实在来不及多想,办事处只有丁平一个人,万一陈乔斌去那里,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们赶紧往回跑,结果离办事处还离着三四十米呢,就听见里面传出打斗的声音了。
陈乔斌果然跑到办事处来祸害了。
但在大堂里和他打成一团的却不是丁平。
而是于天光。
谁也没有想到,于天光居然和陈乔斌在办事处一楼扭打成一团,胜负一时很难分。而丁平倒在储藏室门口的地上,额头破了一个洞,淌了不少血,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着。
常坤飞快冲进去空放两枪,可没能制止打斗,反而把陈乔斌惹得更怒,越发癫狂和混乱。
这一段,黎绪没有详细地讲给我们听,其实不讲也能够想象当时到底有多乱多恐怖,如果我是她,我也会懵在当场、束手无策。
黎绪说没多大一会她就弄清楚陈乔斌最后的目标是她,是想致她于死地,而于天光正奋不顾身地缠住陈乔斌不让他靠近黎绪,正拼尽全力保护她。常坤在混乱中又开了一枪结果却打中了于天光的肩膀因为那时候他突然跳起来拦截陈乔斌否则黎绪恐怕会死在当场。
于天光叫黎绪跑,赶紧跑,喊得那样惨烈,把他这三十年缺席掉的声音全部补偿了回来。
黎绪做了一回听话的女儿,不管不顾,转身就跑。
黎绪刚转身,突然看见石玲举着枪站在外面的光影里哭。她知道石玲的精神状态很糟,怕她胡乱开枪伤到不该伤的人,也怕她被陈乔斌误伤,所以来不及多想就下意识地拽住石玲一起往外面跑,扎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以求避开身后的危险。
真的是下意识的举动。
后来多少个日日夜夜,黎绪都为那个举动悔恨不己,总想着当时如果她不去拽石玲那把,后面的事情也许就都不会发生了。
或者也许,后面的事情,会走向另外一条轨道。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