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毅民叫我坐他的车,开出小区以后,没往公安局去,而是调转方向拐进旁边一条小路里,飞快把他之前从亚丰家茶几上收起来的那包卷宗材料塞给我,然后说:“我看见这些东西在亚丰家茶几上,吓了一跳,觉得可能和今天的事有关系,担心他们和以前一样,把卷宗收走,那亚丰真就白……”
说着,顿住,眼睛望向窗外,用力控制住情绪,又开口:“前天上午,亚丰不知道怎么回事情,自己跑到江城那边公安局的档案处要求看另外一件陈年旧案的卷宗,那边档案处的人不给看,他打电话叫我找关系帮他通融,我觉得这几件事都有关系。”
他说着,把前天亚锋查看过那件旧案的的卷宗编号转发到我手机里,说:“正好常坤在,你让他帮忙叫江城那边把材料送过来,你看看能不能找出线索。”
刘毅民的表情很冷,语气很厉,眉宇间却是巨大的悲茫,不忍心直视。
他和白老爷子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这么些年,为了老爷子受伤的案子能真相大白,他忍辱负重,对他来说,老爷子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儿子,他怎么可能不悲伤。
他比我厉害,懂得这种时候悲伤没用,重要的是保持理智寻找线索抓紧破案抓到凶手。
他的沉着和控制力给到我鼓励,我渐渐比之前有更多力气了。
我下车的时候,他突然喊住我,咬着嘴唇用鹰一样的目光看了我一会,然后用发颤的声音说:“如果你找到凶手,别急着报警。”
我用力地点头。
目送刘毅民的车远去以后,我打电话给常坤,他就在附近等,只两分钟就接上了我,把车开到一家酒店的停车场停好。然后我把白亚丰案件的情况讲一遍给他听,包括刚才刘毅民说的话。
他马上打电话回江城,让那边的部下把前天白亚丰去调取过的那份旧案卷宗所有文字性材料和相关照片都发到他邮箱里。
几分钟后电子版卷宗发到,我们用平板电脑查看,是七年前的一桩恶性持枪抢劫杀人案,两名劫匪,两把手枪,抢了三家珠宝店,打伤两人,打死一人,在闹市区开枪、劫持人质、拒捕、袭警,最后两名劫匪都在追捕中击毙。
从文字材料和各项报告里都看不出这桩案子跟白亚丰遇害有什么关系,但是打开照片翻了几页再结合起来考虑就清楚了。
当年那桩劫案的其中一个劫匪在遭击毙的前两天跟何志秦交过手,脖子里被何志秦掐出三个指头的淤青。
我看见这张照片的时候,眼皮子都跳了跳。
关键就在这三个淤青上。
五年前白老爷子那个搭档昏倒在巷子里,被送到医院,当时没什么外伤,到第三天,他脖子里出现很深的淤青,有照片留档,卷宗里就有。
我拿出照片进行对比,两处指印的位置几乎一致。
亚丰在最后打给我的那通电话里说他发现一点情况,不能确认,想让我帮着确认一下,说的肯定就是这个情况。
所以,凶手一定是何志秦,白亚丰到江城去调看旧卷宗的事情,激起了他的恐慌,杀人灭口。
我还猛地想起几个月前那天深夜,我受代芙蓉之托去化工厂老宿舍取代文静留下那个本子,出来时遇袭,跟对方几个人打成一团,其中有一个出招时,就有锁喉这一招!
也是何志秦。
这就更加验证了他是A组里那个“内奸”的猜测,化工厂老宿舍的行动和公安局门口抓代芙蓉的行动从各方面线索看都是“上面”安排的,但常坤从头到尾不知情,那就应该是何志秦在实施了。
不把他碎尸万段,我都觉得对不起这些日子里吃的苦受的罪,想着,脸上居然露出了不自觉的笑意,从镜子里看见,笑得阴惨至极,吓人极了,仿佛我体内有个可怕的魔鬼,洪荒之力马上就要爆发。
我怕常坤也看出苗头,然后在最后如何处理何志秦的问题上产生分歧,到那时候难办不如这会别让他看出来,所以冷着脸匆匆浏览一遍,把资料转发进自己邮箱,说两句客套的过场话就准备走。
但常坤把我喊住了。
他问我命案发生的时候,白老爷子在房间里看见或听见凶手是谁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不知道常坤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就算老爷子心里清清楚楚知道凶手是谁又能怎么样,他说不出也写不了,一点忙都帮不上。
但看常坤的样子好像有用意,便实话回答,老爷子知道凶手是谁的可能性很大。
常坤定定沉默几秒钟后艰难地开口:“研究中心有两个脑科专家,他们和林太医一起彻底讨论过白老爷子的病情,实在伤得太重,颅内积水、於血导致大部分神经坏死和萎缩,肯定治不好的,华佗在世都不行。但有个办法,也许可以刺激他的身体在短时间内恢复部分功能,比如语言和肢体行动。但这种效果,只能是暂时性的。”
我从他的表情里读懂了他没说完全的话,一阵难受,但还是问他什么叫“暂时性”的。
他说:“药效过后,身体各部分器官会加速衰败,也许就是死之将至,从说法上有点类似针灸学中的‘回天术’,用强力刺激的方式迫出体内蕴藏的全部力量之后,就只能面对死亡了。
我咬着嘴唇不作声。
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接着说:“其实林太医在替老爷子诊断之后没几天就把这话告诉我了,我怕告诉你们徒让你们烦恼,在忍不忍心之间纠结,想来总是不忍心的,所以想想觉得还是别让你们为难比较好。但眼下情况不一样了。你看你要不要跟小海还有刘毅民他们商量商量。“
我没搭腔,抱着刘毅民还给我的那份卷宗,闷着脸下车,砰地把门甩上,头也不回走掉。
走到路口我给黎绪打电话,问他们在哪,答说在医院陪老爷子,便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而去。
我把常坤的话一五一十一字不落说给小海听,说得很快,但没有倾向性,没有建议她把老爷子转移到研究中心让林涯他们做治疗的意思,也没有不建议她这么做的意思。老爷子是亚丰的爸爸,是小海的公公,我做不了这么大的主,但我觉得小海有权知道这些,最后到底怎么办最终还是要她拿主意。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已经基本缓过劲来,之前那种摇摇欲坠的崩溃感随着下一步的安排渐渐清晰而渐渐消失。黎绪出去抽烟的时候,我再次跟小海重复之前说的那句话:赶在警察前把凶手抓到,千刀万剐。
小海的神情冷酷而强硬,不管望向哪里,目光都冒出寒气,像条修炼了几千年的蛇。
我跟她说:“你什么都不用管不用问,照顾好老爷子就行,等全部安排好以后,我们一起动手。我会弄出个周全的办法处理好善后问题,保证谁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坐牢。”
她点头。
这点头,是把全部的信任都交给了我。
我在医院里陪了几个小时,接到王东升打来的电话,他在医院门口,叫我出去一下。我叫黎绪看着小海,别让她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自己下楼,飞快走到外面见王东升。
他们第一时间对白亚丰的遗体做了解剖,因为考虑到我的情绪,王东升没跟我说详细的情形,只告诉我一个细节。
他说凶手一共捅了三刀,最后一刀致命。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给我做示范:“每一刀插进去之后,都有个旋转的动作。插进去,往右手边旋转九十度。”
我有点呆,然后自己示范了一下,捅进去,旋转九十度。先想起之前看见过的一份混社会的流氓斗殴造成的死伤事件,又猛地想起日本武士道里面剖腹的场景,那类人用刀都有这种狠劲。心想凶手可能是混社会的人,也可能是个受过日式刀法训练的人。
因为我们调查的案件和各方面事件里没有社会份子的因素,日本方面的因素却几次出现,又马上想起夏小雨在电话里跟我说的话,研究中心里面有日本方面安插的眼线。
一路分析下来,最后得出结论:何志秦是个双面间谍,既是“上面”安插在常坤身边的“内奸”,又是日本方面安插在研究中心的“奸细”?
后面这点真是看不出来。
我正气得牙根发痒,在心里一刀刀捅何志秦时,王东升接着出口的一句话却又不对了。
他说:“从伤口的情况看,凶手的身高应该跟亚丰差不多,可能还要矮两三公分的样子。”
这就完全不对了。
因为何志秦要比白亚丰高出半个头啊。
我怀疑得不行,一把夺过王东升手里的牛皮纸袋,掏出里面的材料,避开照片不看,只看几份现场勘查报告:监控摄像头在昨天晚上被恶意破坏,案发时间没有拍到任何内容;现场也没有提取到有效指纹和脚印;没有目击者。
这是一个有反鉴证能力的凶手进行的一桩有预谋有准备的犯罪。
凶手的目的,就是要亚丰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