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爷子的身体状况让我很担心,主要是担心白亚丰。
白亚丰那人看着没心没肺,实际上心眼特别实,老是往牛角尖里钻。他母亲早逝,是老爷子一手把他拉扯大的,父子俩相依为命,感情真的特别好,刘毅民说老爷子受伤时,白亚丰整个人都疯了,什么都干不了,局里特地把庄静请来对他做了三个月的强制性心理干预才渐渐好转。我真的没办法想象老爷子要是突然恶化去世,亚丰会怎么样。
人的感情,有时候比生命脆弱多了,我嘱咐小海慢慢帮白亚丰做起心理准备来,以防他接受不了。
所以回花桥镇的事稍微往后推几天,小海时不时回亚丰家看老爷子,而我继续找殷向北,也经常要回局里看看。
胡海莲的体质倒是不错,之前那天打电话给她,感冒似乎很严重,休了几天假回局里上班,生龙活虎神清气爽一点都不像刚刚得过一场重感冒的样子。比她先感冒的刘毅民却还没好利索,一路走一路吸鼻子,时不时还咳两声,害得我看见他都不好意思说调侃的话。
我在一楼大厅碰见胡海莲跟白亚丰扯闲话,她正朝白亚丰笑,嗓门清亮:“哟哟哟哟哟,真是稀了个奇的,你挑黄道吉日做什么?是要上九天揽月还是要下五洋捉鳖?”
白亚丰被她喊得尴尬,跳着脚骂:“总有一天找个牙尖嘴利的男朋友来收拾你!”
骂完,拔腿就跑,生怕挨打,怂极了。
我走上前去跟胡海莲打招呼,嗬嗬地笑,说:“瞧你这彪悍劲,活该单身到现在。”
她眼皮一翻:“哟,哟哟哟哟哟,你倒是个小清新公主范,怎么也不见有哪个状元郎八抬大骄来娶你啊?”
我赶紧一边投降一边往楼上走:“错了,我错了,宁可去捅马蜂窝玩也不该跟你斗嘴。”
她在背后哼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事情,哎哎哎叫着追上来,问我知不知道懒副队长哪去了。
我当然不能告诉她老懒的去向,立刻撇嘴摇头,说不知道。
她满脸疑惑说:“咦,局里忙成这样,他没缘没故请假,一请就是七天,发疯了吧?也不知付大队长怎么批的假。
我说:“大概也是感冒了吧,你感个冒都能休四天假,不允许人家也在家好好歇两天?”
胡海莲慢慢摇头,说:“不对,我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懒副队长最近鬼鬼祟祟的,正经工作不上心,老是翘班,不知道到底搞些什么鬼。”
我说:“咋,你这么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是不是想抓他什么把柄然后跟上面打个小报告戗他副队长的位置?”
胡海莲若有所思咦了一声,噗地笑了,说:“嗯,这还真是个好主意,我收拾收拾就去打他的小报告去!非把他的副队长位置戗过来不可!”
我走到三楼茶水间里泡了杯茶,胡海莲跟屁虫样跟着,还在得波得波说老懒最近不正常的地方。说啊说啊又绕回到最初的问题上来,直直地问我:“你真不知道他到哪去了吗?”
我摆出一脸求她饶了我的表情,说:“胡大姑奶奶,饶了我吧,我真不知道你们的懒副队长去哪了。”
她很不相信,拧着眉毛说:“就你们现在的关系,他一离开就好几天,能不先告诉你一声?”
我大吃一惊,心想她怎么会知道我和老懒的关系不一般。但惊归惊,脸上的戏还是得演足,挺糊涂地问她什么什么关系,我跟老懒怎么的就有关系了,我是他的什么人,他离不离开,离开几天,去哪里,干什么,有什么必要非得跟我汇报不可。
这回轮到她吃惊了,瞪着两只漂亮的丹凤眼看我,嗓门高了八度:“你们俩不是在谈恋爱吗?”
我刚刚喝进嘴的一口热茶,全喷在了她脸上。她顿时大叫大骂,还扑腾着要打我,腿都踢起来了,幸亏我逃得快。
我一边逃一边回头叫喊:“是你丫自己造谣活该,不能怪我!”
我跑着跳着下楼,手机响,是刘毅民打的,问我在哪,我说在楼梯上。问我在哪的楼梯上。我答说在公安局……话没说完被他打断,他说:“我听见你的声音了,赶紧下来。”
刘毅民在一楼等我,看四下没人注意,问我这两天是不是在找向北集团的董事长殷向北。
我点头:“是。”
他问:“你找殷向北什么事?”
我答:“私事,不太方便说。”
他凝着表情看我两眼,语重心长地说:“那人是咱们市的市宝级人物,纳税大户,慈善名家,各种头衔,名望很大,而且各行各道都有关系,你千万不要惹他。实在要惹,也千万不能落下任何把柄能让他来找公安局的麻烦,否则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你懂不懂这里面的厉害?”
他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但表情严肃得吓人。
我好像有点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瞬间激动起来,赶紧点头:“懂,懂,当然懂。”
然后他左右张望一下,迅速往我手里塞了张纸条:“殷向北现在在这个地方开会,一个小时以后散会,你去酒店门口等着。”
我捏紧纸条就往后门奔,连谢都来不及说,奔到停车场,看见小海站在白亚丰的车子旁边玩手机,她也看见我了,知道有事,立刻收起手机跟我往同个方向跑,问也不问就钻进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然后才给白亚丰发微信,说有事走开一会。
刘毅民给我的纸条上写着一个很详细的地址,什么路几号什么酒店几楼什么会议厅,我们飞快地赶到,直撞到会议厅门口,准备里面会一散,人出来,就拦着说话。
可我到底还是把人世间的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或者说是世面见得太少了,因为堵在会议室门口的不止我和小海两个人,还有一拨记者,还有一拨也不知道什么方面的人,会议室门一开,他们乌秧秧地冲上去,我只有傻眼的份,总不能仗着自己能打就胡乱打进去吧。
呆看了一会,终于看见殷向北从里面出来了,左右各有两个保镖样的人物护着。
我在人群外面看着听着,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了,原来刚才里面开的是关于城西那片带状城中村拆迁和安置的会议,是各方各面都关心的新闻,所以记者一窝蜂在这里,另外那些穿着朴素但表情不怎么朴素的男男女女大约是城中村居民的代表,来探关于拆迁安置条件的,闹轰轰一团乱。
看这阵仗我们肯定是没法在这里谈的,于是我扯着小海往楼下走,找到酒店的大堂经理,塞了一千块钱,问明殷向北的车子停在哪个地方,然后把自己的车开到他必经的地方等着。
我们足足等了半个钟头才看见那辆黑色奔驰开出来,趁它从旁边经过时仔细看几眼,确认殷向北坐在里面以后,一脚油门追上去,打算开到车流量少些的地方再超上前去堵截。
小海不知道我到底要干什么,也不问,只自己估计一会可能要打架,所以已经把短刀藏进袖子里做好准备了。我瞥了一眼,跟她说:“我就是找前面那辆车里面的大老板说几句话,能不动手可千万别动手。”
她说:“我不傻,干不出那种凭白无故就打架的事。”
我笑起来,说:“哟,你这话讲的,好没记性,之前差点揍代芙蓉的事你忘了?”
她说:“那是他跟踪我们,他不对在先。”
说着话,车子到了环东路的延伸段,这带马路特宽,车又不多,是再好不过的机会,我得找个办法把他们截停下来。
可惜事情又没我想得那么简单,对方显然已经发现自己被跟踪,大概把我们当成穷追不舍的记者了,正准备提速甩脱。
我担心他们一旦把速度提上去,我这破车肯定追不上,所以趁他们还相差着点的时候,一脚油门从左边超了上去,保持到跟他们齐平的位置,摇下车窗,腾出一只手跟他们打招呼。
想要用手势表达清楚目的实在太难,所以只是乱挥乱舞,挥了半天,他们压根不理睬,速度越提越高,渐渐把距离拉开了。我气得要命,又没别的办法,只能嗷嗷踩着油门拼命追,咬着牙齿想,只要能追上去像刚才那样并行,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撞,撞得它停下来为止。
可惜追不上了。
两辆车就这么一前一后开出了城,起先因为心里窝着团火,只顾猛追,没多想,但渐渐地发现不太对劲,无论如何,凭那辆车的性能和驾驶员的水平,要把我们甩脱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没有,他们始终和我们保持着三五百米的距离在开。
所以,他们压根不是想甩掉我们,而是要把我们引到什么地方去。
想到这里我一阵心慌,心头一股中了计的懊恼,突然之间追也不是逃也不是了,油门踩得犹豫,距离马上拉开。
前面那车也明显把速度放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