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前面那辆慢下速度的车,心里一片荒芜,骂自己怎么没早发现。但再仔细想想,不对啊,他们不认识我们,不知道我们今天会来堵截,根本没道理也没时间给我们挖坑。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正纠结不堪,前面的车突然一个急刹,停在了路边,我没想到他们会在这种地方停,差点超过去,反应过来以后赶紧用力扳方向盘,磕磕碰碰停在了路的另外一边,又差点冲到田里去,卷起一阵黄尘,可真够折腾的。
那辆车上共两个人,开车的应该是司机兼保镖,殷向北坐在后座,车窗玻璃贴着褐色的膜,从外面看不到里面。
小海飞快打开车门准备下去,我拦了一把,叫她等等。
我说:“你在车上等,我先下去跟他谈,如果能好好说最好,我是找殷向北谈事的不是找他打架的。实在不能好好说再打。打的时候也要看形势,打得过打,打不过跑,不要凭一腔热血瞎胡闹,我们跟他没仇。”
她冷冷盯我一眼,不响,也不动了。
我解开安全带下车,慢慢往那边走,因为不清楚他们车里的情况,必须提防最坏的形势,我走着的时候,把两只手半举在身体的两侧,以便他们看清楚我没带武器,没有恶意。在我看来这真的是个挺屈辱的姿势,像投降,但为了救代芙蓉,我忍了,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到他们车旁,对着后座的车窗很诚恳地说:“我不是记者,我也没有恶意,我只想和殷先生说几句话,几句就好。”
没有动静。
我想可能是因为隔着车窗听不见我说话,所以压着怒火扯开嗓子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心里面骂这乌龟王八蛋一点礼貌都没有,好歹应该把车窗摇下来才对。我看见贴着膜的车窗玻璃上映照出的自己的样子,头发被风吹得蓬乱,跟个乞丐似的,尊严都快被风吹光了。
这热风一浪盖过一浪,只这几步路,我已经满脸都是汗。
主要是心里太紧张。
第一次见这么有背景的人,还是盗墓的背景,搞得不好,这个殷家,真的跟传说中的金诀王有什么关系,细究起来,可真就是一出大戏了,再闹腾起来,都不知道怎么收场才好。
又等了几秒钟,后座没动静,前面倒有动静了,驾驶座的门打开,一身黑色西装的保镖走下车,半句话不说,直接就把枪顶到了我脑门上,前后只几秒钟的功夫,快得我压根来不及反应。
我呆得连呼吸都不会了,茫茫然睁着两只无辜极了的眼睛,心想天底下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人,拍电影也没这种拍法。
刚才我往这边走时,小海也从车里出来了,就站在后面看着,保镖把枪顶到我脑门上的情况,她看得真真切切,但没能来得及做什么,只能一动不动地冷眼干看,生怕稍有差池,子弹出蹚,我这条命就没了。
四个人,两男两女,荒野郊区,这个看那个,那个看这个,对方不动也不说话,而我们是不敢动也不敢乱说话,于是就这么干看着,像是电影放映到一半突然卡住了似的,简直莫名其妙。
我努力把情绪稳住,然后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稳地、从容的、温和的语气对那正拿枪顶着我脑门的黑衣保镖说:“请你、请你、请你冷静一点。我不过就是想跟殷先生说几句话。”
他没反应,表情都不动一下,目光像生铁样冷。
我再次试着跟他沟通,告诉他我不是记者,也跟城中村的拆迁安置那些事情没任何关系,我就是找殷先生,说几句话,几分钟的事情,用不着动刀动枪打打杀杀。
对方仍旧不为所动,没有半点反应,要不是他会眨眼,有呼吸,我真要怀疑他是不是尊石像了。
我再次深呼吸,第三次重复我的要求,和殷先生说话,只要几分钟就可以。这次我把脸扭向车窗,我知道殷向北坐在里面能把外面的情况看得真真切切。我也知道他不发话,局面就不会改变,眼前这死人样的保镖只是个听命行事的傀儡罢了。
还是僵持。
我想到这几天里找殷向北找得如此辛苦,想到找他是为了帮代芙蓉,想到代芙蓉看着我笑时那目光里的悲伤和绝望,想到他还有一个儿子等着他去救,于是突然就爆发了,毫无准备、不计后果,就歇斯底里爆发了,跟个泼妇样不顾一切地拍打车窗,拍得砰砰砰砰响,一边拍一边扯开嗓子咆哮:“开门!出来!乌龟王八才缩壳里,是个男人你就给我出来!”
那保镖到底不敢真开枪,也许他一开始就只是打算吓唬吓唬我,也许是忌着三步之外已爆发虎狼之势的小海。他见我没征兆地撒泼,脸上掠过霎那的不知所措,紧接着,他往前跨一大步,再次将枪口顶过来。刚才他只是拿枪口对准我的脑门,实际差着十几公分,这次直接触到皮肤,并且眼色凶狠,好像是说只要我敢再拍一下车窗,他就真要开枪了似的。
我还真就再拍了一下车窗:砰!
再拍一下:砰!
又拍一下:砰!
连拍三下以后,终于住手,然后转身直面保镖,一字一顿字字落地生坑:“我就是想跟你家殷先生说几句话,你让,我得说,不让,我也得说!除非你能一枪把我打死!要是一枪打不死,我拍拍屁股爬起来,还得说!”
我的表情狰狞得像吃人的野兽,鬼都看得出心里憋了一股怒气,分分钟能点炸。
保镖有些撑不住场了,两次用眼角余光瞥车窗,等殷向北的指令,可是车窗紧闭,殷向北像是死在里头,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脑子里转过十几二十个方案可在被枪顶着的情况下一样都不可行,最后还是只能选择最不是办法的办法:“继续撒泼。”
我心里一狠,表情立刻狰狞,天不怕地不怕生不怕死不怕的劲头十足,气势蛮横地破口大吼:“开枪!开枪!有种你给我开枪!我就不信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你能把我打死在这里!我就不信……”
我一声比一声响,一句比一句快,一个字比一个字狠,趁这保镖被我吼得一怔一怔的刹那,我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抬手捏住他的手腕,用力把枪口往旁边移。
他毕竟也是练过的,早防着我来这一手,所以反应非常快,立刻运力想控制回局面,我们就这样扭在一起,四只手像蛇一样交缠,枪口时不时还是往我脑袋上指。
小海在我出手那个瞬间就往这边来了,但不敢乱动,怕越帮越忙导致擦枪走火,所以就阴狠狠地站在旁边盯着。
直到这时,坐在车里的殷向北才终于有动作。
车窗缓缓摇下,殷向北稳稳吐出两个字:“住手。”
压在手上的力量马上消失,保镖收好枪往后退两步,笔直站定,面无表情看着我。
刚才那阵你争我夺实在够揪心的,现在一口气松出,整个人像被抽了筋似的差点散架,扶着膝盖喘几口气才直起身侧过脸去看殷向北,他跟座泰山一样坐在车里面,是新闻和网页上看到过的那张脸,五十多岁的样子,眉宇清朗,很清正的模样。
我冲他一笑,笑得邪,透着恼怒,然后咬牙切齿,猛拍一掌车门,开口就不敬:“就是想跟你说几句话,有特么这么难吗?!”
殷向北没说话,两只古井样深邃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目光很奇怪,虽然一时之间辨不出实质的内容,但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看陌生人的目光,换个说法也就是说,他认识我。
殷向北的目光让我心里一沉,马上想到苏墨森和独眼殷三郎的过节,殷三郎满世界找苏墨森扬言要杀他,肯定是因为深重的血仇。殷向北可能是殷三郎的父亲,而我是苏墨森的孙女。
也就是说我和殷向北两个人,间接有仇。
我今天这一出,还真是好死不死直接撞在了枪口上。
但已经弄到这个地步,不把话说完就等于全部白折腾,所以死硬着头皮也得接着往下折腾。
殷向北看了我一会,慢慢转移目光去看小海,看她的时间和看我的时间差不多久。
我有气无力朝那保镖甩手:“走、你走开、走远点,我跟殷先生说的话,不合适你听。”
保镖非但不走,还叫我有什么话跟他说。那表情那语气那腔调,好像他真够听得起我的话似的。这一天天的日子一桩桩的事情早就把我弄得对生活很不耐烦很懊恼了,他还火上添油。
我捏了捏拳,歪倾着脸咬牙切齿问他:“你姓殷吗?你特么叫殷向北吗?我跟你说得着吗?!”
话音刚落地我就后悔了,因为突然发现这保镖的眉眼跟殷向北有些相像,气势也很有点传承的意思,也就是说,他很可能是殷向北的某个儿子,或者侄子辈的血亲。
这下倒好,旧仇未平又添了新怨。
我真是倒霉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