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嬢嬢的苍蝇馆子开业了。范孃没什么交好,平时闲闷了唯与方素洁的母亲拉扯些家常。范孃年纪大了,又是闲不住的主,打腻了麻将,不顾儿孙的反对,要做羊肉串。大家伙都觉得范孃没事找事,有清福不享,方素洁倒支持她,图的就是这份儿口福,以后还愁没东西打牙祭?臭小子心里好盘算呢!熟人嘛,内部价...
就在方素洁中考过后的第一周,范孃家的小胡同一分为二,一边烤羊肉串串,一边平时进出。大门的门神也分开了,这秦叔宝管羊肉串串,尉迟恭管家门。羊肉串那头挂起一张大红纸,墨笔写的大字:范孃羊肉串。
今天是开业第一天,范孃格外的精神,布置好一切,安静耐心地等待着第一位客人上门。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杂乱又调皮的脚步声。领头的是个飒气的短发小子,后头跟了一群毛孩儿,穿着奇装异服嘻哈谈笑,毫不顾忌他人的看法。一群混世魔王不等范孃仔细猜测身份,就迈着轻快潇洒的脚步进来了。方素洁压根没把自己当外人,进来随便找个凳子一屁股坐下,用一口地道浓厚的四川方言喊道:“孃,我给你带人来了!祝你开业大吉!生意兴隆!”
范孃很是高兴,笑说:“我们素洁好乖哦!懂事得很!哪儿像我们家那两个批娃娃...”范孃欲言又止。方素洁识趣地转移话题,招呼说:“大家都坐起撒!范孃,让他们开哈眼!”
范孃堆满了笑容,连声答道:“那是哈!必须的哈!嬢嬢的手艺不是吹的,你们浪个捧场,必须整巴适了!”
说时小伙伴们分别坐在了胡同两侧低矮的桌子边,眼巴巴等着范孃上菜。这过程实在无聊得很,有个妹子就开口了:“哎!洁哥,勒盘考得咋样?”
方素洁漫不经心地答道:“还能浪个样嘛!考得撇的很!”
“不得哦!我们洁哥多厉害的嘛!”
方素洁倒不介意,同他们开着玩笑:“厉害?!考起个技校,厉不厉害嘛!”
伙伴们放肆的大笑起来。
笑罢,方素洁说:“你呐,你考起撒子学校?”
卷发妹子一边举着手欣赏自己新涂的玫红色指甲,一边笑说:“我敢比洁哥凶啊?还不是技校撒!”
伙伴们再次爆笑。
方素洁回怼她,说:“你哦,一天到晚就晓得qio你那个指恰儿,考得好才拐了。”
说着说着羊肉串儿就上来了,烤得香喷喷、油滋滋的,真是闻者垂涎,见者开胃!方素洁才不顾什么形象,当着几位男生的面大吃大喝,一口整一串,一串一口酒,豪气十足!范孃家的米酒不醉人,可老话说酒不醉人人自醉,这方素洁如此随性吃喝,肚子饱了便不知天高地厚,说起大话来:“要我说读书最莫得用,天天研究那些狗屁,也没搞出个啥子名堂来。”
一个皮肤黢黑的小胖娃儿问:“那洁哥想干撒子呐?”
“干啥子?当刑警!惩恶扬善!女警见倒过没?”
大家伙一齐说:“没见过。”
“过不到好久你们就能见到咯!到时候...我穿起警服,不晓得有好帅...”说罢洋洋得意地抹了一把头发。这帮小弟倒是乐意奉陪,边吃边听她瞎扯,就这样直到天黑,才觉得真撑不下了,慢吞吞地离去。方素洁像条死狗一样,拖不动抗不走的,卷毛妹费了好大功夫,借来邻居的三轮车,才把她运回去。
方素洁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回家了,四仰八叉地睡过一觉,转天起来把那些胡话全抛诸脑后,即使记得也权当逗大家乐呵乐呵,癫疯失心的出门鬼混去了。一出门就碰上了钟效国,也不是什么巧合的事,浣溪镇就巴掌大的地方,走哪儿不碰上熟人?
方素洁收了收傻笑,向他问好:“早啊,钟哥。”
钟效国带着一副眼镜,斯文得很,却是方素洁唯一不讨厌的“读书人”。
“素洁妹妹,你这又是上哪疯去了?”
方素洁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于是随口答道:“我也不是头一回疯了,钟哥没必要恁个惊讶...”
钟效国叹了一口气,随后压低了声音说:“好妹妹,你的衣服...”
方素洁低头一看,这才发觉自己还穿着昨天那身满是油渍的文化衫,红色喇叭裤也不知在哪蹭了一层灰。
“哎呀!哎呀硬是,衣服都没换的嘛!”方素洁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嗓门。明明丢脸的是她,反而钟效国脸红了。方素洁掉头就回,钟效国就站在原地望着她进了门。
不多久,方素洁出来了,钟效国一见她的模样,实在忍俊不禁。
方素洁真就不介意,大胆地上前拍拍他的肩,说:“钟哥,咋样?帅不帅?”
她上身一件加大号白衬衫,下身一条劣质牛仔裤,怎么看也不像小姑娘该有的打扮。尤其是衬衫,那式样怎么看都是为中年男子设计的,哎,又偷穿你老爸的...她这样钟效国不是第一次见了,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吐槽她:“素洁,这样不好...女孩子穿裙子多可爱...”
方素洁也照例顶了回去:“哪儿不好嘛?钟哥,勒就是你不懂了...都穿裙子有啥意思嘛...”
方素洁压根儿不把他的话放心上,沉浸在自己的个性里无法自拔。“不说了,老娘要出切耍了。”
说罢大摇大摆地从钟效国身边过去。不过走出三步路,又转了回来,眼睛眨巴两下,说:“钟哥,你们好久开学呐。”
钟效国在城里读书,九月升高二年级,读的可是正经高中,镇上人人都知道。
“还有一个多月呢,怎么了?”钟效国操一口标准普通话,衬得方素洁更加野了。
“等你开学了,帮我在城头买点时髦的衣服,我给双倍价钱!”最后那半句还特意提高了音量。
“不是吧,你哪来的钱啊。”
“放心,小爷有的是办法,一分都少不了你的!”话音刚落便扬长而去,根本不给钟效国拒绝的机会。
范孃的铺子生意不总是好的,可是范孃乐意做这笔买卖,因而给平淡的晚年生活增添了几分趣味,也给方素洁这艘闹腾的小船一个停泊的港湾。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就带着一帮小弟赖在范孃这里不走,美其名曰:替范孃看店。有时还蹭上几串羊肉,范孃却也不介意。要知道这个在地图上拿着放大镜都不一定找得到的小镇,真的没什么好玩儿的,她盼望着夏天快点过去,好穿上从大城市买来的新衣服。方素洁没进过城,城里的人自然也不会来这种小地方,她对城市的了解,仅限于钟效国偶尔给她带回来的小礼物。方素洁喜欢城市,却不喜欢钟效国带回来的那些小玩意,什么发卡、头绳、项链,净是些她用不上的。她是指望不上自己也像钟效国那样,考个城里的高中,但至少能盼望有个城里人来这里,告诉她那里是什么样子,那里的人喜欢玩什么,最重要的是——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做警察。这天妈妈买了一个西瓜,方素洁切了一块,不吃,非奔范孃那里吃。她想,在家坐着好运绝不会从天而降,但范孃那儿人来人往都是客,说不定就有机会结实到那种人。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方便观察客人们,同时大岔着两条腿,单手将西瓜往嘴里送,甜腻的汁水顺着下巴流到脖子。方素洁在那儿一等就是半个月,老天有眼,不曾辜负她,真有城里人来了!
算算日子正好是农历大暑,天干物燥,人人都知道羊肉串那东西上火,却架不住馋虫钻心。小胡同里客人三两为伍,一手羊肉串,一手棕叶子扇,你以为麻烦,其实快活着呢!傍晚时分吹来徐徐微风,方素洁盯了一天已然疲累了,闻着肉香又不肯睡,似困非困间脑袋掉了好几次。‘咚!’一声,方素洁吓了一跳,原来是头挨着桌子了,心狂跳不已,怪难受的。
“洁哥?”卷毛妹来了。方素洁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卷毛妹在对面坐下了,点了四五根串儿,自顾自地吃着。方素洁经刚才一吓,竟没什么睡意了,打了个哈欠,随后冲着她说:“哎!你就点你个人的嗦!”
卷毛妹作委屈状,说:“我以为你一天到黑都姑起在这儿,早吃了勒!”吃罢扔下签子,捋了捋肩头的板栗色卷发。
方素洁没功夫跟她拌嘴,只告诉范孃烤十五串来。卷毛妹还不想走,就从包里掏出几瓶呛鼻的劣质指甲油,坐在对面专心致志地涂了起来。方素洁大口撸串,来了什么客人也不管了,反是卷毛妹闲下来了,指甲还没干透,张着一双大眼左看右看。客人们来来去去,不过都是一般打扮,拿卷毛妹的话说,根本比不上她这样的潮人!
卷毛妹盯着盯着,忽然眼前一亮,连忙叫住素洁。“洁哥,洁哥!”
“爪子!”(做什么)
卷毛妹满脸笑容,暗示她往某个方向看。方素洁随意地瞥了一眼,从此再移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