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温度骤降,草丛里的灌木丛层层染了露珠,虽然晚间没风,可这树林间稍稍忽闪的动静就足以掀起夜晚的寒气。
姜旧影瑟缩了下身体。
“冷?”应缭尘低声询问。
姜旧影摇摇头:“不,不冷……”话还未说完,她就感觉到从肩膀处传来的温度,紧接着从头到脚,暖意令她整个身体的毛孔都舒张起来。这熟悉又带着距离的男子间胸膛的温暖。
应缭尘将眼前娇小的女子轻轻护在胸前,两人再无言语,男子眉头紧蹙着,一个时辰前在树林西南方向响过一阵枪声后,就再没了动静。
他突然心中有不好的预感,难道孙伯……,虽说加入革命军后,自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每次看到身边的同胞鲜活的生命白白失去,那种痛苦,绝望他至今难以忘怀。
避开心中涌起的不安,应缭尘转移视线看向四周,林间寂静,黑黢黢的灌木丛下偶有出来捕食的小动物,草丛轻轻荡着,遮掩住黑影。
男子的视线又自然的转回姜旧影身上,女子警惕的睁大眼睛,那双清亮的双眸盛满不安,局促。她大半个身子保持了些距离,勉强“缩”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的,保持着已经僵硬了的动作,不敢动弹。
应缭尘不自觉弯了弯眼睛,刚刚那股不安因为眼前这位可爱的人儿冲淡了不少,男子低醇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色:“不累吗?”
“阿?”姜旧影抬起脑袋,本想转头看看男子的神情,可她发觉这样动静就会很大,害怕会惊动不知何时何地都会冒出来的追兵,于是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没事,我还好,应先生。”应缭尘轻轻“嗯”了声,鹧鸪声起,已是后半夜了。
“起来吧,我们趁着夜色要赶紧找个容身之地。”应缭尘说。
两人在夜色的掩映下悄然起身,离开男子温暖的后盾,凉风嗖嗖直吹得姜旧影鸡皮疙瘩四起,她极力克制住身体发抖的“动作”,难不成还要应缭尘背着她走不成?
“应先生,我们往哪边……”
应缭尘将身上仅有的外套褪下,披在她肩上,答:“往南边走。”
说着,也不给她诧异的机会,大手牵着她,温润清冷的声音让人心安:“抓紧我,这林子里有些“小东西”,别吓着你。”
应缭尘身穿着已经被血染红的衬衫,胸口处的白色纱布已分辨不清是什么颜色,姜旧影突然觉得自己无用,明明他才是那个受伤需要照顾的人。
姜旧影停下脚步,指了指男子受伤的胸口处:“应先生,我给你包扎一下。”
她的双眸温润如水,羞赫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月明星稀,露珠沾湿行人衣,鹧鸪声幽寂,这光景,更添孤怨。
“少爷,天色已晚,您早些休息吧。”张妈端来一碗白粥,她伺候少将多年,就连少将被应司令罚到偏远南方一带时也跟着他,内心早已将少将看作自己的亲人了。
只是不知少将今日会何如此愁眉不展,难道是为了前些天那个女子?
想到这儿,张妈无奈的叹了口气,外人都知晓应少将的雷厉风行,手段强硬,杀人不眨眼。却不知她家少爷实则是个痴情种。
只是六年前,他不该痴情于一位风尘女子,还扬言要与应司令断了关系,她倒是见过那位女子,风华绝代,身姿绰约,眉眼间万种风情,可她见过的人比走过的路还多,怎能分辨不出这女子对少爷并无半分情意,可既然如此,还对她家少爷纠缠不清,那自然就是为财了。
后来,应司令生生将两人分开,还以女子的性命做要挟,少爷这才收起桀骜不驯,甘心去了偏远的南方之地。只是没呈想,至此再未见过那女子,后来她听见少爷差人打听女子的下落,辗转得到消息女子已从良,嫁人生子。少爷这才知再痴痴纠缠已是无用,可恍惚间,六年光景早已匆匆流过。
如今,没想到竟还能让少爷心心念念一女子,张妈思忖再三,还是不忍看少爷阴沉沉的一张脸,小心翼翼开口道:“少爷可是为姜小姐的事烦忧?”
应凌墨从万千思绪中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张妈已在身旁伫立许久。
应凌墨不语,张妈便当他是默认。
宽慰想要打破应凌墨的愁容:“少爷,感情的事总要慢慢来的,再者,更是要讲究一个缘分,少爷也不用太在意,钦慕您的小姐可大有人在。”
应凌墨嗤笑一声,面上竟难得的柔和:“姆妈说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担心近日的战事,近来革命军闹得厉害,着实让人头疼。”
张妈知晓自己会错意,只好尴尬笑笑:“原是我莽撞了。”说着,收起桌上的盘托就要退下,忽地,她却顿了顿转身道:“少爷,您也不能总热心战事,这不太平的日子怕是得过很久了,您还是多留意些自己的终身大事,我看姜小姐人也是不错的……”
应凌墨揉了揉太阳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姆妈,夜深了,您下去休息吧。”
张妈只好应了一声,转身下楼去。
“姜小姐人也是不错的……”应凌墨脑海中突然闪现那女子的模样,可怜楚楚,忽而又怒目而视,可女子的面貌一瞬又变得模糊,与记忆中柳漪的模样重合,“柳漪……”
“少将,人抓到了!”
应凌墨猛然站起身,动作迅速,刚绕过办公桌,士兵已经兴冲冲的跑了进来。
“人呢?”应凌墨向黑漆漆的门外看去。
“少将,人在外面让兄弟们押着呢,我们在城门外方圆十里,地毯式搜索,才抓到这两人,不过,死了一个,就剩一个活口的了。”
“死了一个?我怎么下得命令?是谁开得枪?”应凌墨怒斥。
士兵被吓得不敢动弹:“少将,您息怒,死的应该是个地下党,是个四十多岁的男性。应中将和……和姜小姐……暂时还没找到。”
应凌墨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口,“把那人带进来。”
王离被一群士兵用枪指着脑袋推推搡搡的进了来,“给我进去,老实点儿!”
屋内的男子身形欣长,骨架有格,黄绿色军装为此人增添几分不近人情的味道,他不疾不慢的扫了眼王离,敛下眼,从口袋掏出烟盒,修长的手指从中抽出一根,银白色打火机噌一下点出花火,应凌墨徐徐抽了口,吐出一圈烟雾,淡青色上面缭绕,王离害怕地眨眨眼看不清那男子的神情。
应凌墨斜斜地靠在办公桌上,一双潭目露出愠怒之色,问:“干什么的?”
王离默不作声,士兵用枪托狠狠顶了下他的后背:“少将问你话呢!聋了还是哑巴了?”
王离吃痛的捂着后背,看着一屋子“凶神恶煞”,连连磕头求饶:“少将饶命,少将饶命,我不是革命军,我是被他们抓去的,我是冤枉的,我就是一个卖报纸的,我是良民,良民!”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王离一个劲儿的磕着头。
应凌墨烦躁更甚,冲士兵道:“让他安静点儿。”
“是,少将。”士兵一脚踹过去,王离就地翻了个滚,“少将问你话呢,老实交代,不然一枪毙了你!”
“是,是。”王离也不顾疼痛,慌忙的做出恭敬姿态。
应凌墨捻灭手中的烟。问:“干什么的?”声音冷冷的,令人发寒。
王离吞了下口水,一五一十的将自己交代得干干净净,“少将,我说得句句属实,没有半句假话,我,……我们此次收到的任务就是把应缭尘救出来,但接应我们的人死了,和我一起来的人也死了,我们和他们在城外树林分开后,就不知道对方的行踪了。”
应凌墨默然,半晌,问:“缭尘可认得你?”
王离惊奇他叫得亲昵,再看看眼前这男子,眉眼与应缭尘倒是挺像,难不成……。
士兵喝道:“问你话呢!!”
王离如惊弓之鸟:“应该认得,我与应缭尘先生打过照面,应该是认得的。”
“他身边可有一女子?”
王离疑惑道:“您是说旧影?”
应凌墨上下端量着这位并不十分有骨气的青年,摩挲着手指问道:“你认识她?”
王离嗐了一声,:“何止是认识,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交情深着呢。”王离显然是误会了两人的关系,自顾地感觉危险接触,整个人放松不少,:“应少将,看来这是误会,一场误会,既然您认识旧影……”王离突然停顿了下来,应凌墨派这么多人手出去,不就是为了把应缭尘抓回来吗?看这真刀真枪的架势,又难以用“兄弟情深”能解释,可这一个娘胎儿出来的,就算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也好歹是一个爹,自家兄弟,犯得上这么赶尽杀绝吗?
赶尽杀绝……?那旧影现在是和应缭尘在一起,也就是说,这两位是他共同的……仇敌??
王离想到这儿,脸吓得煞白,暗暗叫苦,旧影阿旧影,有权有势的你不选,偏偏要跟“短命鬼”走,现在害得连我都要被你连累。
他抬头看见应凌墨一双阴森森的眼睛盯着自己,后背发出一身冷汗,男子目光锐利,像一头准备狩猎的雄狮。
“很好,你们……,交情很深。”应凌墨嘴角淡淡勾出笑。
士兵问:“少将,那现在?”他做了个将人枪毙的手势。
王离当即腿脚瘫软一团:“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什么都做,不要杀我……”
应凌墨早已有一绝妙计划,将漏网之鱼一网打尽:“把他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