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蒙蒙的一片遮住连绵的远山,空气略显潮湿,就像是下水道井盖儿被打翻的味道。
江姜拽了拽肩上的背带,拿着相机拍脚下某种不知名的植物。也许是某种蕨类或者是苔藓类的一种,被雨水冲刷的看不清原来的模样了。
“江姜!”
“怎么了,我的小果子。”
江姜边回话边摘了一点点小叶子夹在书里,方便回研究室的时候好做记录。
果子手上拿着刚刚从树林中摘的菌子,左瞧瞧右瞧瞧,满眼的喜悦渐渐被嫌弃所掩盖。她举到江姜面前,叹气道。
“江姜你看,这菌子怎么越看越不新鲜,还不如家里的菌子好,还想着试尝一尝呢。“
果子略微嫌弃的撇了撇嘴,顺手就将菌子扔进了旁边的杂草堆里。
江姜只是笑了笑,伸手弹了弹她脑瓜门儿。
“怎么了,想家了啊?”
果子吃疼的捂了捂脑门,故作疼痛的样子。
“江姜你怎么下手这么重,是不是变心了,不爱我了。”
江姜眉眼微挑,用手捂住嘴巴,故意惊讶的说。
“是呀,这都被你发现了。”
树林中雾气渐渐被风吹散,高耸入云的林木似乎要从远山中显现出来了。
朦朦胧胧,半真半假,看不真切。
“江姜,这么久了,你想回家吗?”
果子看着江姜,眼眶不禁泛红。
现在的江姜,已经成为了那个她最想成为的人。
一个博学多才,令人赞不绝口的植物学家。
受人追捧,名利双收。
可是,她过的并不快乐。
果子还记得,她记忆中的那个江姜,恣意,叛逆,无拘无束。每天都活得很开心,有爱她的阿奶,有爱她的朋友,有爱她的长辈,还有她爱的人。
她曾经很羡慕很羡慕江姜。
可现在,一切都回不去了。她知道那个在双廊小镇不可一世的小霸王,明媚娇艳的格桑花。在外面的这个世界里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江姜没有家了。
江姜听了愣了一下,嘴角的笑容变得僵硬,渐渐消散。
回家?
江姜低了低眉,神色暗暗,像是兀自陷入了一段漫长的回忆。
是啊,自从阿奶去世后,她被接到广东生活,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了。
啊不,是没有家了。
双廊,那个位于洱海东北部的沿海小镇。四季如春,蓝天白云和波光粼粼的洱海,自由又浪漫的地方。一切恍若昨日,海鸥盘旋,阿奶做的鲜花饼和露红嫣紫的格桑花。一切一切的美好都掩埋在昨日了。
果子瞧着江姜似乎陷入了那段不美好的回忆,便扯开了话题。
“欸,江姜,你跟南生哥什么时候结婚啊?”
果子见江姜还没回神儿来,便加大了些音量。
“江姜!”
“啊?怎么了?”
江姜被惊了一下,没听清说了什么。
果子又重复一遍。
“啊,结婚吗?可能快了吧。”
江姜心不在焉的回答,手上摆弄着今天拍的照片,仿佛在思考哪些是今天回去要做记录的野生植物。
果子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
“诶,对了江姜。这么多年,你知道许骄阳去哪了吗?好像自从你走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许骄阳?
听到这个名字,江姜的手突然愣住,眼眸低垂,细碎的刘海正好遮住聚起水雾的双眼。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格外悲伤。
是啊,自从那次两人闹翻,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许骄阳。
一个冷漠疏离、偏执孤鹜的客人。
在一季盛夏中猝不及防的闯入了江姜的生活。
搅得一团糟吗?
或许不是。
可能所有人都没曾想到过,一个冷漠孤鹜的少年曾经救回了那个失去希望、濒临死亡的她。
是他给予了她新生。
1999年的双廊并不算的上繁华,交通落后,经济发展方面总是不如一些人的愿。
所以大人们总想着往外跑,单单只剩下老人们独守着空荡荡的房子,安安静静。偶尔有些许孩童的嬉笑声,给这份静谧加上色彩。
虽然这只是个偏远的沿海小镇,但在这里生活的人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幸福且知足。
十六七岁的江姜从小就跟着阿奶一起生活。
她们住在小镇靠外的地方。屋子北面朝着大海,每天打开窗户就能看见海平面上初升的太阳;南面还有个小院子,里面种着江阿奶的菜和江姜爱吃的甜橙,院子的四周和角落里撒着格桑花的种子,等来年就会开满一整个院子。
少年时的江姜总是让江阿奶头疼。因为父亲不在身边,母亲去世,江姜总是要比旁的小孩叛逆一些。江阿奶是想打骂却又不忍心,一想到这么个小小的丫头,从小爸爸就不在身边,确实会比别的小孩子缺少一点关爱。江阿奶每次一想到这些,手里的棍子始终是没有落下去过一次。
七八月份的时节,正是云南最美的时候。
碧水蓝天,海鸥盘旋,隐匿在云海中的巫山,沿路盛开的格桑花,自由又浪漫的气息,令人着迷。
“江阿奶,你们家江姜又闯祸了。”
刘阿婶从门外急忙忙的赶进来,焦急的催促着江阿奶快去管管江姜,却没曾想着人家反倒是一点都不着急。戴着个老花眼镜儿,躺在梨花木椅上缝纳着一件衣裳。太阳暖洋洋的洒在江阿奶的身上,银白色的头发丝儿闪着金光,连在椅子旁打瞌睡的芳芳都满足的摆着两只小短腿打个呵欠。
“哎,你先别着急,快坐下,尝尝我最近新酿的樱桃酒是不是那个味。”
江阿奶扶了扶眼镜儿,伸手招呼着刘阿婶,见刘阿婶坐下了,又继续忙着手中的针线活去了。
刘阿婶坐在凉亭中的木椅上。倒了杯樱桃酒,砸吧着嘴细细品尝着,随即又拿起一旁的鲜花饼咬了一口,甜而不腻,搭配着酒香味,晒着暖洋洋的太阳,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安逸时光。
刘阿婶看向躺在梨花椅上的江阿奶说。
“我看你啊,是一点儿都不着急。”
江阿奶笑了笑,脸上的皱纹笑弯弯的,指着一旁打瞌睡的芳芳说。
“这不是家伙事儿都没带吗,看来也不是个什么大问题。”
刘阿婶一听,又想到江姜平时那个样儿,睚眦必报,确实也不像是个会吃亏的主儿,也没再多说些什么。
“这酒尝起来还是不错的,等江丫头回来让她给我拿点过来,我就先回去了哈,小金花说今晚上想吃炖牛肉呢。”
江阿奶摆摆手。
“去吧去吧,改明儿见。”
江阿奶见衣裳纳的差不多了,取下眼镜儿,坐起身来收拾收拾手中剩余的针线,等收拾完了便看向一旁的芳芳。
“走了,该去给今天的小霸王做饭去了。”
太阳渐渐西斜。小院的一边像是打着阴影,一边像是还在留恋这今日最后的几缕阳光,影影绰绰的落在身上,拉长了一人一狗的细长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