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暗沉沉地,刚刚还明丽的阳光被乌云笼罩,风吹起晾晒的衣服,摇晃着树叶,地上隐隐约约也能感受到风的踪迹。“啪嗒——啪嗒—”雨水打在车窗上。哈啊——又橙慢慢睡醒,脸颊泛着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橙,醒了啊,我们快到了”
车子行驶在凹凸不平的山坡上,坑坑洼洼地,往远处看,就像蜿蜒着前行的软体动物,溅起的水花,散开在路边的小草尖尖上。
山坡下,是一排排整齐的村庄和大片大片的树林。一切都显得清新干净。
“呼————,许久没有体验到这么凉快的感觉了,好舒畅!!!”
又橙摇下两侧的车窗,感受着大自然的微风与湿润的空气。
“是啊,自然让人感觉到——自由,对,一种包容的自由。”谙的发丝被微风吹着,听着又橙念诗。
“云旎透金融,任州卷斜峰,树摇呜曳声,白雨渐清澄。”
“橙,你现做的诗?很厉害啊”
“网上认识的一个朋友,大家都称呼她,小阿朗,她做的诗,感觉很符合当下”
“太有魅力了,美景配美诗,知己难求啊”
又橙微笑着,得意尽兴就该是如此模样。
“谙,你回来啦,要多住一段时间么”一位附近的邻居问道。
谙刚下车就碰到了之前的一位友人。
“会待久一点”谙边回答边从车内拿出书箱,笔墨架。
“橙,快下来,和我一起把物件搬进去”
“记得多来我家坐坐,我得去给孩子做西红柿鸡蛋面,孩子喜欢吃”友人摇了摇篮子,里面是刚从菜园新鲜摘的。
看着人走远了,又橙趴车窗上问道“这是谁呀,好矍铄的精神,我很久没在其他人身上体验过了。”
“一位小友,曾一起办过一期展览,村子里,互相认识的机会多,来往密切,人也都重情义”
“都好久没见的人,密切从何来,我感到好奇”又橙疑惑不解。谙没有回答,只是让橙下来搬书。
一切收拾有序,谙搬了张古朴的树墩桌,放在小院门口。桌子躺在水池边久了,很潮湿,爬了些绿色的苔藓。烧了壶水用来泡花茶。
院子里一片暗绿,各种植物的,全靠自然照料。
“今晚竟然能见月,看。”橙捧着一盏花茶,放在谙面前。沉黄老旧色的茶水,开着几朵菊花,花下清晰可见波浪纹的月影,没有天上的纯净,倒显出了一点时间流下的古典静雅。
第二天一早,橙在院子里一侧的花树房,接清晨露水。阳光还未起,幽暗的绿,配着又橙黑红的睡衣。睡衣是橙刚接触静电粘合印染的技艺,兴致来了,为了想要凹凸的触感美,熬了夜来习练。天鹅绒立体刺绣花边藏在透明的花树房内,红的玫瑰印染,白的薄雾,几年前留存的绿色生长至今。
“橙,你接露水干什么用”谙把做好的黄瓜酸酱汁饭团递给橙,外面裹着生菜叶。
橙接过,咔脆咬了一口回答,“用来洗脸。之前看一篇《树与自然之研究》,里面写“'秋,柏树取凝珠,洗,然后目明身轻,福泽深厚',洗洗,会更有精神”。
“澡雪而精神,澡身而浴德”谙弹了弹树叶上的露珠,忆起了少时,一方四角凳,跪着看四书的情景,那时,母亲柔软的裙脚边晃来晃去。
“谙,我最近闲,不知道做什么好,要不要带我到处逛逛,兴许逛久了,就碰到感兴趣的东西了”橙满手的露水,靠近谙,环抱着谙的手臂,摇晃着。
谙眼前的画面渐渐变得清晰。看着手臂肘关节处深浅不一的水印,像一幅亲子嬉戏的水墨画,充满小孩的天真烂漫,与长辈的宠溺。
“好,去换件轻便的服装,带你去爬附近的山。”
“这里是一池荷叶呀,怎么那么小的荷叶”走过短木桥,橙问道。
“这是荷钱,刚出生的小荷叶”
“那边,那边一池荷叶都变成棕黄色了”橙指了指右边。“我记得看红楼梦,里面的黛玉与众人坐游船观园,谈到一首关于这幅情景的诗句,'留得残荷听雨声',现在只差雨水了”。
橙刚说完,就感受到几大串水珠滴在肩上,然后下起了雨,整个环境弥漫着水雾。
“下次再爬山吧”谙牵着橙的手往回走。
“我的鞋上全是泥”又橙把鞋脱下来,光着脚踩在一块景观石上。
谙见状,张开双臂,“来,我抱你去书房”
书房内,临近窗户,有一处绿藤轻轻斜斜挂着一根蛛丝,如有阳光,随风,蛛丝会有浮动的光。又橙刚进来,视线就被这根蛛丝牵引了。“谙,现在阳光又出来了”
“待会晚上要出去吗,夜晚”
“去呀”
乡下的夜晚,特别是在黎城,会有闲散聊天的聚集区。亭子里风不大,爬上亭子的紫藤花,摇晃天空,亭子里,人们或坐或站,或打盹,或玩闹。
一位豪爽的女孩子,大口干了一杯香芒饮料,乐呵呵地鼓掌,“妙啊,妙—香风留美人”
又橙的目光盯着这位女孩。
“谙,她是谁”
“我也不知,很少待在黎城,何况与你年龄相仿的”
那我去问问。又橙跑了过去,接话道“这位姐姐,可否愿意留我一起”
女孩子身一斜,抬头,见到又橙,眼角放大了些。站起身,伸出了右手。
“幸会,我,暮回。”
“又橙——我的名字”
暮回拉着又橙坐在地上,兴奋地介绍起她新创立的流佐小院。
“这些都是流佐小院的小可爱们,大家先认识一下”
“暮逍南,我哥”靠在亭柱边的修长身影,微微点了一下头。
“这是小旌。流佐小院目前是用小旌家后院改建的”
未等暮回介绍,又橙左边戴金丝边框眼镜的人主动开口道。“我,贺涛,欢迎你的加入,又橙”
又橙刚开始就注意到他了,皮肤白得发亮,头发丝也是白的,手里拨弄着一块木弦乐器。“谢谢,涛,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涛?这称呼很新鲜,我很喜欢。”涛把手里的乐器放在又橙的手心。“它是我新做的一种乐器,用紫藤花种出来的,我最近发现,只要控制好距离和藤蔓走向,就可以。”
“藤蔓如何发出乐音”
“藤蔓是装饰,我在木头里面装了回响铃,所以,这件乐器叫木铃,有风会响”
“好美的乐器”又橙赞叹道。“希望有一天植物会奏乐,而非单声调的随风而动”
“我也如此希望。这件乐器是我在一株植物上找到的灵感,然后制作而成的。其实算来,我失败了。我们村子西南方向,有一小片响铃豆,小时候经常到处跑,什么都想碰一碰,摇一摇。前不久,突然想做出一种,植物自己可以弹奏的多音阶乐器,偶然记起,只能模仿其形,实际上还是靠里面的回响装置。”
“我很喜欢”又橙用指尖轻轻顺着藤蔓的走势滑动,感受着生长的痕迹。
这时,小旌走过来,挽起又橙的手臂。“要不我带又橙去流佐小院参观一下”
“又橙觉得如何”暮回望向又橙。
又橙点头回应。望向四周,谙不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去了。又橙内心里疑团又一次浮动,这是乡下么?怎么跟耐朗描述的差距那么大。那些圆滑,暗地里的计较,争吵,艳阳天,暴雨泥泞呢,那些大口吃饭的烟火气,下河摸鱼,地上打滚,全是污渍的灰头土脸的调皮小孩子呢……
“又橙——,又橙——,要走啦”
远处的呼喊让又橙停止了思绪的扩散。
“来啦”啪嗒啪嗒地声响渐远。
大家都走后,亭子里寂静,月色浅露,洒一地白光。
“凌,进展如何了,南水市政府如何处理的。”谙从一丛竹子暗处走向亭子,右手指尖搅动着月色。
“你在外面?”
“嗯”
“情况还可以。如今培明大学,都是学生自己运作的,能量推动意愿很高。”
“那很好,预计什么时候回来。”
“你看”凌把镜头视角扩大,照在橙的身上。
“你—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谙此时充盈着一塘风水,竹子缝隙处不远,静悦着蜿蜒村庄的溪流,脚步快而稳地踏在泥土上。“等我!”
凌看着繁多不清的镜头,拉成宽纹的草丛,花朵色一跃而过。就知道,自己秘密回来的决定很值得。
“凌,你不该这样做,他会被你宠坏的”橙坐在石凳上欣赏着从流佐小院拿回的一个瓷碗,碗口内底绘有金鱼草木,外圈绕水,青花莲贴着碗身,凹凸的手感。
“情绪会滋养内心,需要被展现出来”凌挂掉了视频,看着远处急切的身影,站起身。“橙,你是想留在这里,还是跟随我们去旅行。”
“凌,你跟橙在聊些什么?”谙冲上去扑在凌的怀里,手臂紧紧环绕在凌的背后。
“在聊,我是不是把你宠坏了”凌整理着谙的棉布袖口。
“好了,你们肯定有许多话说,我去给你们烧水烹茶。”橙把瓷碗放在大块青石上,起身就要离开。
“橙,等一下。”凌叫住了橙。
“什么?”
谙也抬头望向凌。
“今晚就走,去漉岛,听说明早漉岛有一年一次的麦苍阿女神祈愿游览活动,你要去吗?”
“女神祈愿?”橙停住了脚步。
“这个我知道,艺术界常把麦苍阿当作创作题材,听说是一位拥有智慧和美育的女神,祈愿能带来福报。”谙认真讲述着。
“纯洁的少女啊,北风刺骨,松子敲开了外壳。贪婪会淹没你,建筑我的智慧吧!……用白雪浸泡茶叶,一起碰杯,响声里有我给予你的讯息。”
谙念了一段文字。
这个我在一本书籍里看到过。橙也跟着念道“绵长的溪水倒映天空,爬满了我的眼睛。我该如何庆幸,在刺骨的风雪里,我曾经贴紧另一个身体。”
橙念完,感叹道:“好美的文字,当时我读着就隐隐有阵暴风雪掠过心头。”
“凌,我和谙去收拾东西,一起去见见这位麦苍阿女神。”
漉岛的街道弯曲狭长,一圈围着一圈,到处都有空灵的声响,像秘密通道里的神谕。
“先生,你们是要去见麦苍阿?需要一束鲜花吗?”一位穿着暗紫薄荷绿婚纱裙的少女一路都在询问,路过凌的身边。
“需要什么做交换呢,你是去结婚?谙开口和少女聊天。
少女洁白的肌肤洒满了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光彩夺目。手臂上挂着植物藤蔓样式的珠宝,黄褐色透亮的钻石随着递鲜花的动作轻微晃动着光泽。
“是我们漉岛的仪式。鲜花是用漉岛过去的植被做成的,随缘送给来参加麦苍阿祈愿的人。”
谙接过鲜花,问道,“为什么使用的过去的植被”。
“先生听说过漉岛在远古时代曾发生的一场毁灭吗,我们需要铭记与仪式来见证新生活的美好。”
“知道,麦苍阿女神重建了漉岛,可是女神真的存在吗?”“存在。”少女虔诚地捧起手中的鲜花,抬头望向白石柱围成的透明圆顶上的万字符,像风车一样在随风转动。
又橙顺着少女的神情望着同一个方向,“谙,那个圆顶上的是什么?”橙用手指着问。
还没等谙说话,少女回过神接道:“那是自我证实的符号,代表着自我认知,宇宙能量以及智慧与慈悲。”
少女话音刚落,就听到震动的敲击声,一声接着一声,干净宽拓,古郁悠长,召唤着远方的神灵。
“仪式开始了,祝你们玩得愉快!”少女离开了。
看着离去的身影,橙赞叹道:“这里的人们好有神性,有一种纯净的美。”
“我们去看看。”谙拉着凌的手就跑出去了。
“橙,快跟上”谙回头提醒。
圆顶建筑内,白色的薄纱在大风的吹拂下贴着每个人的身体,绿色的藤蔓爬满了白色墙壁,石阶最高处的半圆形演出台距离地面有七米,与之相对的地方,设有观众席,石柱加一个圆盘的构造,地面铺着白色绒毛地毯。
有一位少女正在演出台上祈祷。
「漉亚德,调皮的松木光着身子,珠光香青挂在麦苍阿手腕上。快点儿越过桥梁,我的漉亚德」
「狂风弯曲了你的身体,冰雪晶莹,覆盖在你的肌肤上。冻伤的漉亚德,快点儿越过桥梁,风雪就要来临」
「小心点,你的膝盖在打颤呢,我的漉亚德」
「快过来,我的漉亚德,桥梁的绳索断了」
一颗泪珠滑过少女青紫的脸颊,滴在木香盒上,沉灵狂躁的呻吟回荡在圆顶上空。
「沉睡吧,别醒过来,杀戮的鲜血正挂在你的额头
睡吧,我的漉亚德,梦里的草坡上,百里香的花瓣为你带来祝福」
「温热的胸膛沉睡着我的漉亚德」
橙,久久没有说话,盯着已经空了的演出台。
记忆中,演出台上的少女,一头波浪似的短发,祈祷的声音虔诚遥远。两个身影渐渐在脑海重叠。
是她吗?
橙内心热腾腾的,急切地想要确认。
周围变得安静,一片洁白。恍惚的影子路过橙的眼睛。橙急切地在大厅跑着,绕着圈寻找。
“你在寻找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我的漉亚德。”
顺着声音,又橙看过去,像次第花开,月亮倒映在湖水中。
“我在找你。我,很早之前就见过你了,我想,我非常确定。”又橙看着面前这位可爱灵活如精灵般的少女,心生喜悦,正是自己在寻找的人。
少女主动抱了上去,轻声说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又橙。”
“你好,我是禾加,你的名字很有禅意,清净安宁。按照我家乡的说法,与自性同在,会有翅膀,可以说是天使,会处在天堂。”
“是吗,你的家乡?我怎么可能会是天使呢?”橙有点儿困惑。
“我家乡在南水,那里的人民质朴,充满哲思,会喜欢自然与神话。你知道吗,麦苍阿的神话故事并非漉岛人所写,它其实是一位旅行者路过此地受到了空间境的启示,真实所见。”
“真的有看到那么美的女神吗”
“或许是,我们可以展现美好的特质,这样的一种看见。天堂中的天使,在云层之上,能直接穿过云中雾气。了解这样的特质,如果你能够在夜色的森林中,躺在帐篷里看星星,周围的大型食肉动物,有毒的昆虫能被你穿透,不会害怕和受到伤害,这样的人可以说是天使。”
“我不明白?”
“没关系,我聪明的漉亚德。”
“禾加,你可以叫我橙,漉亚德不是你刚刚的祈祷词吗,你是不是还没从里面清醒过来。”
橙的声音刚落下,大厅内就传来三声钟摆摇晃的敲击。
“最后的结音表演完,我就得离开了,我走了,很高兴见到你!”
橙看着长长的蓝尾鱼裙摆,细小的穗状麦田金灿灿围绕着裙角边线。越游越远。
清灵的声音响起。
「归途的路,船只上的船帆被风吹得鼓鼓的,顺着河道归去
归途的景,围绕成圈,跟着我赞颂麦苍阿
倾斜的船只正迎风,我已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