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有意识起,我就是马黄一族的奴隶了。
这个名为马黄的游牧民族好战且暴戾,生来就崇尚掠夺和厮杀,遇到敌人就歼灭,想要的土地就侵略,如若一个不顺心就将人剁的稀巴烂,和在马粪里,用来浇养草原里唯一能种活的花,西彩云。
我猜测自己应该是他们某一次战争里遗留的俘虏,为什么说应该是呢,因为在这个人人皆是马背英雄的地盘,作为异族人存在的却只有我一个人,我就算想要求证都无人能问。
我的主人告诉我,我的名字叫野驴,我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叫野驴,这个人还是我自己。
那个自称我主人的人名字叫麦亚祁-阿日善,是个刁蛮任性的草原姑娘,青鹭一支的师长,也是马黄一族的最高首领麦亚祁-古格尔络的女儿,是真正的草原公主。
草原的人多以部落为姓氏,但我身处的部落却是以临靠的山为姓,这是因为草原上山脉比较稀有,他们认为是神的降临才带来了山和水,于是自称为神的子民,山落的名字是麦亚祁山,理所当然的,他们便姓了麦亚祁。
这样说起来,整个草原里只有我不姓麦亚祁,我只有一个来路不明的名字,野驴。
“那座山突然就出现了,无数的山鸟在天上飞过,可壮观了,我偷偷跑过去了,哇,你知道,山旁边还多了一条小河,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清的水,好多鱼都跳到我眼前来了,当天我们就在河边架起了火堆庆祝,那是我吃得最撑的一顿。”
乌恩其是马黄族里唯一会跟我聊天的人,而且总是啰嗦着同一件事。
草原人十分排外,对于外人总是冷漠不语,可能也是因为他年纪小,所以并不存在大人一般的顾虑,毕竟他今年才十二岁。
“要不是五年前的神迹,我们大约都饿死病死了吧。”
五年前,草原爆发了一场浩劫,一场没有缘由的暴风雨突然降临,卷走了所有的粮食和毡包,然后紧接着就是连下了三个月的雨,连绵不绝的雨水要不间断地下起来,连山洞都可以洞穿,何况只是草原并算不得上多严实的地皮,在这场灾难性的雨水里,草原几乎都要被浇透,变换姓名为洼地了。
草原上的居民们慌忙躲避,用尽一切的方法遮雨防病,但马黄一族仍然损失了将一半的原住民,多数是些身子骨不太好的老人和儿童,以及处于孕期或特殊期的妇女,当然了,也有男子,在浩劫面前,死亡是不分男女的,这个时候,生命的平等可谓展示的是淋漓尽致。
物资的缺乏使得草原上野生成长的动物都变得迅猛起来,就算是一只无害的小绵羊也会为了吃的攻击人类,一头常年食素的驯鹿,为了生存也不得不转变饮食习惯,开始食腐肉和枯叶。而本就食肉的猛兽,如同虎狼,更是对着草原的人群虎视眈眈,垂涎三尺。
在内忧外患中,更加速了草原居民生命的死亡。
好不容易雨停了,大家乐观地觉得可以外出寻些有用的资源,该建毡包的建毡包,该寻吃食的去寻吃食。结果还没乐观一天,就被暴烈的太阳打消了所有的希望。
暴雨之后历经暴晒,病菌比春笋冒头的还要快。这下,另一半还勉强幸存的原住民几乎都病倒了。
饥饿,缺水,露天,猛兽,瘟疫......无数的隐患让人心力交瘁,精疲力竭。短短三个多个月,这场浩劫使得草原上的活人寥寥无几。
直到这神山降临......
我听着这孩子不厌其烦地给我讲着麦亚祁山落的落地故事和背景,正听得昏昏欲睡。正这时,一阵古怪的吟诵从山那边的方向传来。
“无所不能的神明,请赐予您忠实的子民健康、食物和土地。愿山林风雨合宜,人间无病无痛,为我马黄祈祷,战无不胜,万千河山,尽归我有。我们马黄族将用最新鲜的鹿血和最纯洁的姑娘,表示我们的供奉与赤诚之心......”
原来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山神祭祀大会了。听说这华而不实的祭祀从麦亚祁降落那年开始,已经满打满算地举办了四年了,今年正好是第五年。
听听这祭词,啧啧,还万千河山?可真是贪婪啊。
我顺着风听了一会,无聊地咬着根牛肉干,这是我偷偷从山上偷来的贡品,说来也真是难以理解,草原上还有人过着饿肚子的日子呢,居然把如此珍贵的食物给虚无缥缈的神明做供奉,我实在不懂这些凡人的脑子里是不是都被五年前的雨水淋坏了,愚蠢至极。
“那不是供奉给山神的吗?”乌恩其瞪大了眼珠子看着我。
我咋吧嘴巴,怡然自得。
山神不山神的我不知道,但我肚子饿却是实在,不吃不拿也会被野兽叼走,还不如填饱我这个活人干瘪空虚的肚子。
“你又去偷放在山底的贡品了。”乌恩其不赞同地盯着我,小小的脸蛋满是忧愁:“我说了会给你带奶酥的,你干嘛不要。”
“那东西哪能填肚子,当小零口差不多,无聊时磨磨嘴皮子,一口唾沫就没了。”我随意回他:“再说,放在山底,又不是山上,看到了就得吃掉啊,不然坏了烂了,或是被山林里的动物吃了,那可就亏了。”
这也是实话,草原虽然渐渐物资丰饶了起来,但在一个大族落的统领下,总归所有人都是按人头拿份例过活的,上头发的那些奶酥米糕都是用边角料和奶泡泡随意糊弄一下,纯粹就是打发小孩子的玩意,沾着口水舔一舔,就没了。
“可我只有奶酥,阿娘说每天会发两块呢,我都可以给你,还是不够吗?”他有些委屈,揪着小指头,神色难过。
我心底一动,看着他黑乎乎的脸和麋鹿一般清明的眼睛,将嚼了快半个时辰的牛肉干塞进他的嘴巴里,躺在青草地上:“我自己会去找吃的,用不着你这个小屁孩用自己的零嘴贴补我,还有,我不爱吃甜,腻的慌。”
他小心翼翼地舔了舔被我咬软了的肉干,眼睛发亮,舔了好些口才神色凝重地将那小半截肉干放到腰间的口袋,拍了拍:“带回去给阿娘尝尝。”
“切。”
“嘿,反正都拿了,不吃多浪费。”
“小鬼。”
做完这一切,他又小大人似的看向我:“那你以后找吃的能别去偷祭品了吗,我阿娘说了,偷了祭品会被诅咒的,会被山间的山神吃掉的。”
我对他们草原相传的神鬼故事十分不屑,并且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呸了一声:“还山神?自己都不知道面对的是哪一妖魔鬼怪,就敢祭拜歌颂。”
乌恩其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问:“咦,不是山神吗?大家都说是。”
“山神皆是土腾蛇修炼幻化而成,居者蛇纹为标,浮云而上。”说完这句话我就愣了。在我思考的一瞬间,这句话很自然地就出现在我的脑海。
但说实在的,我并不知道这段话具体是从哪个山旮旯里跑出来的。尽管在细想之下,我发现自己也并没有任何关于山神由来的记忆,仿佛刚才那句话像是其他人的意识在一瞬间控住了我的身体,才说了出来。
“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山神都是大蛇的化身,并且会有蛇纹做标,幻化成云,居于山顶?”乌恩其一向聪明,一下就解读了我话中意思,话了他还一脸说崇拜地看着我,眼睛冒着星光:“你知道好多啊,野驴姐姐,你果然很厉害,总感觉你比那个没见过的山神还要厉害。”
我咂巴着肉味渐渐消失的嘴巴,有些怅然若失:“你不是更厉害,一下就领会了我的话。”
乌恩其眼睛睁的大大的:“嘿嘿,姐姐更厉害嘛。”
我一眼看穿他打的小算盘,不就是想要听我讲更多的关于神鬼的事嘛,我懒懒瞥了他一眼:“但就算你再怎么努力恭维我,我也没有别的告诉你了,我可是个实打实的文盲,大字不识的那种。”
我说的可是实话,鬼知道他们草原是是什么字体,我竟一个字也看不懂,要不是我们的语言共通,我还以为我们活在不同的位面世界呢。
他嘿嘿直笑:“那如果这麦亚祁山里没有山神,我们供着的会是个什么呢?真的不是神仙吗?”
“我不知道,我又没上过山,不过......就算是神仙,也是不能乱拜的,拜个好的也就算了要是拜了个坏的......就惨咯。”
“神仙还有好坏?”
“神仙本就是万物修炼度化成仙的,人都有好坏,为何神仙没有?”
“那拜了又如何,坏神仙又怎么样,只要能完成人们心中的愿望不就好了。”
“如果他是如同阿日善一般性格的神仙呢”看着乌恩其突然变得不好看的表情,我故意继续说:“你越求她,她便越欢快,恨不得再给你用马蹄子再蹬你几脚呢?”
“这......能成为神仙,心眼不会这么小吧。”
我笑笑,没再说话。这世上说不好的事情多了去了,小心眼的神仙而已,谁又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呢?
出来的够久了,想着阿日善该狩猎回来了,我拍打身上的杂草,还没来得及起身,就感觉眼前晃过一个虚影。
“啪!”
颂奇,阿日善的仆人,行事作风如同阿日善一般暴躁狠戾。
他的鞭子抽在我半残废的腿上的时候,我并没有呼痛,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乌恩其在他出现时就偷溜跑开了,小孩子是不会为了无聊的事情讲义气的,我能理解,他只是害怕这个阴晴不定的人。
“呸,臭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