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徐子武的悲怮
当徐卓然发现阿诺的小脑袋歪向一边,无论他怎么亲吻、怎么呼唤,阿诺都再无声息时,他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他脱下外衣,将它放在上面,自己则跌跪在地上,不再隐忍、不再压抑地嚎啕大哭起来。
离家数年的艰辛和思念,旅途中的孤寂和病痛,来自陌生人的冷漠和友善让少年愈发珍惜身边的人和事。
他无数次懊悔曾经的不懂事,因为身有残疾而拒绝与父母弟妹的亲密;因为身有残疾心安理得享受他们的谦让和唯唯诺诺,他发誓回家之后,一定好好回报他们。
他一定要把卫子、大鹏带到峨眉山,让他们飞升成仙再无衰老和死亡。
他潜意识里知道阿诺已经是神兽了,而且是万年的神兽,可是如果不知道它曾是观音大士的弟子、现在是逸姑大仙的爱宠,它看上去就是一只活泼可爱的小松鼠。
从出生那天起,阿诺就因为逸姑的顽皮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它的任性、聪明和狡黠历历在目,徐卓然痛苦地用力按压胸口,似乎只有把心弄碎了,痛苦才会轻一点。
深秋空旷的原野上,叶片漫天飞舞,它们似乎是不忍听这个十五岁少年独自的哀痛而纷纷坠落下来安抚他,陪伴他。
来还双鱼玉佩的逸姑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第一次,她对这个少年和他的父亲产生了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推开书房的门,看见那个婀娜的背影,徐子武自己都没察觉,他的脸上有一抹欢喜的笑纹。
尽管逸姑很少如今天这般直接现身,她总是会把徐子武戏弄够之后才现身的。
几年来,只要逸姑欺负他,折磨他,他就心安,因为那同时意味着卓儿一切都好。
中间有半年时间,逸姑迷上了听曲儿,常常一身贵公子装扮去“香梨院”听鹂娘唱曲。
这可把徐子武担心坏了,日日茶饭不香,夜夜无法安眠。
曹氏酸溜溜地说:“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知道她在暗讽逸姑是《高唐赋》中思凡的瑶姬,怕她因为言语的不敬从此也遭逸姑戏弄,忙说:“夫人慎言!盼仙姑来,实为想知悉卓儿的近况啊。”
“仙姑今日因何未去见我父亲,而是屈尊先来看我了?”走进书房的子武轻松地说。
这两年逸姑成了徐卓然的信使,每次来都是直奔徐列书房,传递完消息后才来找徐子武,每次都会这样说:“我把你儿子的话传给你爹了,一会还要把你爹的话传给你儿子。你可有话和儿子说?”
但是今天,仙姑坐着没动,徐子武以为她又在写歪诗骂自己。
走到她对面,竟然看见逸姑在流泪。
刹那间一道闪电直劈脑门,徐子武声音立时变得干涩:“这是,是谁冒犯了仙姑吗?”
逸姑抬起头,伸出右手,手心里是那枚双鱼玉佩。
徐子武呆立不动,死死盯着玉佩,努力让自己笑了出来:“是卓儿想家了吧?”
逸姑还是不做声,美丽的脸庞上珠泪如同珍珠般纷纷坠落在案上摊开的纸张上,一滴又一滴,润湿了一片。
子武的双手紧紧抓着椅背,以防自己腿软,脸上仍然在笑:“仙姑这是怎么了?是子武做错了什么吗?让我惶惶不安啊!”
“请,宽恕我,我,没有照顾,好你儿子......”逸姑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仙姑莫再戏弄我了,逸姑对卓儿的护佑无微不至,子武感恩至深。”徐子武如同落水之人,死死抓住一根稻草不肯丢。
逸姑将玉佩放在案上:“他乘船渡江时骤起风浪,他落入深海,等我细岩赶到,已经,已经......”
她将玉佩放在书案之上,掩面而泣。
“不,不会!细岩仙子呢?我要听她亲口说!”徐子武的执拗激怒了逸姑。
本想逗你哭哭就完事儿了,你偏偏要提起细岩!看来你心里是信她不信我啊!
行!这可是你咎由自取!
逸姑从怀中取出一物,乃是一个树精送她的留影石,映着月亮可以留下一个人或一处景物的影子。
她在柴辕身后听徐卓然套话时闲极无聊,用石头映了徐卓然直挺挺躺在床上的影子,虽然很模糊,但他爹娘肯定能一眼认出来。
当时只是觉得好玩,不想还真能派上用场。
尽管数年未见,尽管影像很不清楚,徐子武还是认出了儿子。
他用手指轻轻抚摸石头上儿子的脸,儿子那怪异的躺平姿势,不是一具尸体又是什么呢?
徐子武瘫软在地上,眼睛一刻不舍得离开石头,哭得是涕泪交流。
闻声而来的曹氏和丫鬟被徐子武的样子吓坏了,嫁入徐家十六年,她从未见过丈夫这样失态的怮哭过。
徐子武没看见,他一开哭,逸姑就笑靥如花地端坐着欣赏。
所以曹氏进门看见逸姑那一副笑嘻嘻看戏的模样和丈夫哀哀欲绝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这个死心眼的男人又被巫女戏弄了。
可是她又能说什么呢?只好说:“夫君,何苦这样失礼,仙姑只是和你开玩笑罢了,快禁声,莫让人笑话!”
徐子武此刻哪里听得进去,只是把石头用力击打胸口:“是我害了卓儿!是我的错,我罪该万死啊!”
心疼得曹氏用手护住他的胸口,一任石头一下又一下地打在自己的手背上。
逸姑脸上的笑渐渐凝固了,原来真心疼爱一个人是可以这样的摘胆剜心的啊。
那一刻,她竟然无法面对徐子武了。
她手一挥,凌空收回了留影石,抓起书案上的玉佩:“徐子武,我逗你玩儿呢,徐卓然现在好着呢!”
便带着那团灰云消失了.......